被迫嫁入侯府后 第119节
  第114章
  季怀义已经在院子里头等着了。
  季怀义是季松义兄,更是季松的臂膀,一直都担着许多差事,轻易不会来找沈禾;这会儿事态紧急,两人避着季松见面,季怀义走得快要跑起来,到了她身前却停住脚步,皱眉望她一眼,立刻掀了袍子跪了下去。
  他垂下头深深叩首,声音又低又痛:“求夫人劝公子……暂割私爱,以大局为重。”
  沈禾眼皮子抖着,忽然砸下一颗泪来;她弯腰就要扶季怀义起来,奈何身子实在沉重,只道:“九哥快起来——我保证,今天子劲就会去前头视察情况。”
  这事说来也不难理解——
  自打互市后,商人们得了盐引,百姓们得了实惠,季松他们的腰包也越发鼓胀起来,军中将士粮饷充足,个个士气高涨。
  可到底有人吃亏——蒙古人吃了许多的亏。即便季松又拉又打、有意分化,但能够得到好处的蒙古部落很少,其余部落被他们赚走了不少的牛羊马匹,他们怎么能吞下这口气?便要联合起来侵犯边境。
  偏偏沈禾身怀六甲,她素来体弱,季松又一直有着心结,唯恐她出了什么事情,并不亲自前去视察战况,只定下个大方略,其余的,要旁人见机行事。
  可是张总爷虽然还在,此处军政要务却悉数交给了季松处理;这会儿战端要启,季松怎么能留在后头陪她呢?
  旁人劝了又劝,却总是不管用;季怀义没办法,只好来找沈禾,让她去劝季松。
  这会儿沈禾答应了他,季怀义抬头望了沈禾许久,才慢慢站起身来;因着季松就要回来了,季怀义也不敢耽搁,只说了声好,又忍不住低声嘱咐:“夫人——千万珍重。”
  沈禾只点了点头。她在没有力气和旁人客套。
  季松端着银耳粥过来的时候,就瞧见沈禾疲惫地靠在门框上。他忙上前几步,空出一只手来扶她:“田田呢?怎么不进去歇着?”
  “我在等你,”沈禾用力掰开了季松的手。她缓缓抬头望向季松,眼中满是失望:“子劲,你为了一个女人,置大局于不顾。”
  季松手一抖,银耳粥倾出碗壁,沿着边缘淋淋沥沥地往下滴着,沾湿了他的手指;他想也不想地反驳:“我没有——不过是一群零散的部落,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在做什么——”
  “我的意思是,我去不去,都没有什么差别。”
  沈禾越发疲惫了。她轻声道:“季松,我真恨自己不能杀了你——怪不得爹要人看着你。”
  季松依旧在负隅顽抗。他连连解释:“苗苗,打仗是很大很大的事情,要调集粮草、要彼此磨合,还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我还能陪着你——我又不是总兵,这事轮不到我去做。”
  “你喜欢我,”沈禾总算是笑了:“可我不喜欢你——”
  “你这样分不清轻重缓急、这样自私自利的人,”她声音又轻了些,言语低得像是诅咒:“就该失去最在乎的一切。”
  “苗儿——”季松慌了:“苗儿你别犯傻,我——”
  “怎么偏偏是我?”沈禾苦恼地皱着眉头:“你瞧,用自己性命威胁别人——怎么看都是我吃亏。”
  “可这就该是我来做。”沈禾笑着落下泪来。她忽然抬手,猝不及防地打落了季松手中的瓷碗。
  瓷碗落地,碎片四下飞溅着,沈禾已然蹲下身去;她身子沉重,动作又快,不由身形不稳,忙伸手扶着地面去支撑身体,刚巧摁在了一大片碎瓷片上,一瞬间掌心血流如注。
  “苗儿!”季松忙将她抱了起来:“大夫!找大夫来!”
  “不必了,”沈禾疼得眼前发黑。她翻过手掌,用力将碎瓷片拔了出来,鲜血立刻溅到了季松脸上。
  季松吓得说不出话来,只颤抖着手去扶着她的手掌;沈禾却避开了他,只轻轻摸了摸他的脸,声音轻快至极:“子劲,你记不记得,当年你要百姓运粮,他们连我一块儿骂,骂的很难听。”
  季松嗫嚅着嘴说不出话来。沈禾失笑:“我很难过,但我没有办法反驳——你我荣辱与共。没有你,我过不了现在的生活;作为代价,你犯了错,我自然也该受罚。”
  “何况这一回,你是因为我犯错。”
  “本来该你受罚。你是主犯,奈何你活着还有用,那就只能先来惩罚我,”沈禾望着碎瓷片锋利的边缘——边缘凹凸不平,但都被她的鲜血染红。她慢慢地将碎瓷片往脖颈送出,不出意外地被季松拦住了。
  季松苦笑:“好,我走,我去做。”
  “千错万错、错都在我——你一个女人,担不起这么大的罪名。”
  说着季松抽了口气。他低下头,认真地威胁沈禾:“苗儿你听着,大同的武将都受我节制——我的命还有用,我必须把全部精力投入到这场战争里。”
  “我不会再听你的消息,除非你伤害自己——”
  “你罚自己什么,我就会翻了倍地罚自己。”
  “你要是想让我带伤统领将士,那你就伤害自己。”
  “——还不过来?!”季松朝着不远处的田田喊,直到田田扶稳了沈禾,季松才松了手往外走去,不意听见了沈禾的哭声。
  沈禾落着泪唤他:“季松——”
  季松停住脚步,却不敢回头,又听她道:“我讨厌没有担当的男人,即便是你也一样!”
  “我要嫁给天底下最好最好的男人,他要功勋赫赫,要百世流芳,而不是一个怯战不出的懦夫!”
  “我宁愿你为国捐躯、我陪你一起死,也不愿意你贪生怕死,苟活于世。”
  “……不要犯傻,”季松总算开了口。他喉结用力地滚了滚,想了许久,只轻声道:“大夫来了,治治手上的伤。别落了疤,会丑。”
  言罢落荒而逃。
  沈禾愣愣看着掌心的伤。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了,但皮肉外翻着,殷红、黑紫的血污布满掌心,瞧着十分狰狞。
  季松那人霸道,又爱美色,每每拥着她说些虎狼之词;她听不下去了,就转过身看季松的手,一边看一边嫌弃他的手丑。
  也不是嫌弃季松丑,只是想要骂一骂他,好出出心头的怒气。
  季松从不在意这些,偶尔兴致来了,也会问句丑在哪里。
  她心道季松手指粗大还结了厚茧,指甲也十分矮胖,还有许多的疤,哪里都好丑;可她不敢说这个,倘若说了,季松铁定得把她十根手指咬个遍;她只好说季松手背上有好多疤痕,那是他抓海东青的时候弄的,疤痕泛着白,与他蜜色的肌肤极不相称,瞧着十分难看。
  季松就原谅了她,又亲她的指头,夸她漂亮。
  这会儿瞧着自己的掌心,沈禾忽地叹了口气:“大夫来了吗?帮我弄弄,别真的落了疤。”
  她懂季松的霸道强势,季松也懂她的执拗;这回她用自己做威胁,季松绝对会竭尽全力。
  终于将一切收拾妥当后,沈禾才觉出掌心的疼痛来;她疼得睡不着觉,恰巧天黑了,她索性起身披了衣裳,想着去外头看星星,不想瞧见了季怀义。
  见她还没睡,季怀义笑了笑:“临走前,小五要我留下来照顾夫人。”
  沈禾低下了头,心中百味杂陈。许久后,她忽地笑了,抬头望着季怀义:“九哥记不记得,我问过你,问子劲是什么样的人?”
  “问过,”季怀义轻声道,忽地脱了外衣披在沈禾身上:“夜里冷,夫人穿厚些。”
  沈禾也不推辞。她一手在心口拉着衣裳,只轻声道:“那时候九哥避而不答,只说疏不间亲,却谈到了子劲和我赌气那回。”
  季怀义沉默着。当日他被嫉妒冲昏了头脑,险些要构陷季松;到了最后,还是选择了据实以告。
  “九哥,我骗了你,我并没有私他爱他,我是……”沈禾停顿了下,慢慢笑了:“害怕他。”
  “他那个人很凶,又霸道;他喜欢我不假,可醋劲儿太大。”
  “我喜欢他、顺着他,自然一切都好;我要是不喜欢他,他或许真的会囚禁我。”
  “夫人,”季怀义打断了她的话:“我说了,当日公子让侍卫在外头看着,是怕自己在盛怒之下伤了夫人,一有风吹草动就把他抓出去。”
  “他凭什么盛怒?!”沈禾言语好冲,又扶着栏杆扭头看他。她白天才伤了掌心,此时碰了栏杆,忍不住抽了口冷气,又慢慢松了手,再开口时声音已经温和了下来:“你瞧,他自己都觉得会伤到我。”
  季怀义无言以对,又听沈禾道:“可话说回来,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娶我为妻,恐怕给我个妾室的身份,都觉得自己宽待着我。”
  祸福相生,难易相形。季松这样爱憎分明,才会对她一见钟情,才会不顾一切地娶她为妻;季松对她好时,底线可以一退再退,甚至成婚一年还是童子身;可相应的,季松醋起来也很可怕,虽然不舍得伤她,却想着将对方斩草除根。
  “……夫人大义,”季怀义皱着眉头道:“能娶到夫人,是小五的荣幸。”
  沈禾眉头又皱了起来:“九哥口中的大义是指……我劝他以大局为重?”
  “不止,”季怀义苦笑起来:“昔日我含糊其辞,今日我便做一回小人——”
  “小五不是什么好人。”
  “莫说小五,即便是我、是侯爷,都不是世人眼中的好人。”
  “我们做不成光风霁月的君子,反倒是做了一堆见不得人的事情;世人崇拜我们的本事,却也害怕我们的手段,唯恐和我们扯上关系。”
  “有夫人约束着小五,小五才能成为世人交口称赞的儒将;倘若没了夫人,小五只怕……身死族灭,也未必没有可能。”
  “九哥也这样想?”沈禾诧异至极:“九哥也觉得,是我劝住了子劲?”
  季怀义苦笑:“天底下只有夫人一人能劝住小五,这事,亲近的人都知道。”
  “所幸夫人大义,能劝住小五,免得他做出什么错事来。”
  沈禾望他良久,又低头看着掌心的纱布:“是啊,我劝住了他,劝他不要做错事——可全天下就我没资格指责他——”
  “旁人不知道,九哥总该知道,此番子劲几次推脱不是怯战、不是无能,是怕我死了,怕我死的时候他不在我身边、他担心我害怕。”
  “他知道我怕死、知道我怕疼、知道我怕自己孤零零的一个人,所以即便是死,他也不舍得让我独自面对。”
  “是,他不是什么好人,做不出屈己存道、殒身救世的事情来——可他权欲炽烈,爱声色犬马,爱功名利禄,他爱在战场上纵横驰骋,为人又心狠手辣、不择手段,天生就是一员骁将。”
  “如果没有我,他或许不会筹办互市,但会以攻为守、会立下赫赫战功;没有我,他会有许多姬妾,生下许多孩子,绝不会是现在这样,年近三十,膝下连一条子息都没有。”
  “白天我就差指着他鼻子骂了——换成其余的人,子劲不会放过她吧?”
  季怀义动了动嘴唇,到底没有说出话来。
  倘若换成了别人,季松明面上不会做什么,只怕这人当天就要遇见一群亡命之徒,再被那群亡命之徒逼着,亲手把自己扇成猪头。
  可偏偏是沈禾,这么一个聪明漂亮、让季松爱入骨髓的女人……
  想了想,季怀义轻声问了一句:“夫人喜欢小五吗?”
  闻言沈禾愣住了。她轻声反问了一句:“这重要吗?”
  “很重要,”季怀义慢慢吐气:“小五,喜欢夫人,也想着夫人喜欢他。”
  “小五对夫人怎样,我们这些外人看不全;可我们看到的这一星半点,就多得让人咋舌了。”
  “夫人喜欢他,他知道了会很开心。”
  沈禾将两人过往走马观花似的过了一遍,方才轻声道:“他亏了。”
  “他情意太重,我偿还不起。”
  季松位高权重又前途远大,倘若送她金银珠宝、给她古籍珍本,她自然不会放在心上;可季松为着她不碰其余女人,几乎将所有私人时间都留给了她,甚至连喂饭揉肩这样伺候人的活儿都做得津津有味,又愿意让她踩着自己弄个好名声出来。
  季松对她,确实情真意切。
  可她……她只当这场婚姻是一场交易,她用美色换取季松对家人的庇护,一直担心季松伤害她,直到来大同后,才渐渐放下心来喜欢季松。
  论情意、论付出,她都没法和季松比。
  “夫人,”季怀义提高了声音,一字一顿地强调:“夫人准他喜欢你,就足够小五欢欣雀跃了。”
  “回头夫人哄他两句,他自然就不会和夫人闹别扭了。”
  沈禾眉眼间越发诧异。许久后她挑了挑眉,忽地笑了:“九哥以为,子劲会和我闹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