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青锋,传信给祖母,就说..."贾琤一字一顿,"琤儿必让甄家血债血偿。"
  ******
  当贾琏风尘仆仆踏入荣国公府时,正值暮秋时节。他袖中揣着那封烫手的家书,手心渗出细密的汗珠。穿过垂花门,绕过影壁,远远便听见老太君房中说笑的声音。
  "老祖宗,孙儿回来了。"贾琏在门外整了整衣冠,声音里带着刻意的欢快。
  帘子一挑,琥珀笑着迎出来:"二爷可算回来了,老太君念叨好几日了。"贾琏勉强笑笑,眼角瞥见王熙凤正坐在老太君身边剥橘子,指尖染着淡淡的橘黄色。
  屋内熏香缭绕,史太君倚在罗汉榻上,见贾琏进来,眯起眼睛笑道:"我的猴儿,扬州可好玩?林姑爷身子如何了?"
  贾琏喉头滚动,从袖中取出书信双手奉上:"托老祖宗的福,林姑父...挺过来了。"
  一瞬间,屋内静得能听见香炉里银炭爆裂的声响。史太君脸上的笑容僵了僵,手指微微颤抖着接过信笺。王熙凤敏锐地察觉到异常,手中的橘子瓣掉在了裙子上,留下一点湿痕。
  "阿弥陀佛,这可是天大的喜讯。"史太君的声音忽然拔高了几分,眼角却不见喜色。她慢慢展开信纸,老眼在字里行间来回逡巡。
  贾琏垂手而立,余光看见二太太手中的佛珠突然断了线,檀木珠子滚了一地。王熙凤弯腰去捡,发髻上的金凤钗在阳光下闪着刺目的光。
  "林姑爷信上说..."史太君缓缓开口,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他要留玉儿在扬州尽孝。"
  "啪"的一声脆响,史太君手边的定窑茶盏摔得粉碎。滚烫的茶水溅在她绛紫色的马面裙上,洇开一片深色痕迹。
  "老太君!"鸳鸯急忙上前,却被史太君抬手制止。
  "好个林如海!"史太君冷笑一声,"病中糊涂了不成?玉儿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留在扬州像什么话!"她的手指紧紧攥着信纸,骨节发白。
  王熙凤眼珠一转,笑道:"林姑父大病初愈,舍不得女儿也是人之常情。横竖有紫鹃跟着,出不了差错。"
  史太君深吸一口气,忽然瞥见站在角落的宝玉。少年茫然地望着众人,手中还捏着半块桂花糕。史太君心头一刺——她苦心安排的木石前盟,竟被林如海一手斩断。
  "琏儿,林家可还说了什么?"史太君强压怒火,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慈爱。
  贾琏忙道:"林家管事备了厚礼,说是感谢老祖宗这些年对林妹妹的照顾。"他示意小厮抬进几个描金红木箱,"有上等云锦十匹,扬州漆器一套,还有给宝兄弟的澄泥砚..."
  史太君看着鱼贯而入的仆役,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林如海这是要拿钱财堵她的嘴!她目光扫过那些价值不菲的礼物,忽然停在最后一个小丫鬟捧着的锦盒上。
  "那是什么?"
  贾琏答道:"是林姑父特意给老祖宗寻的野山参,据说有百年光景。"
  史太君示意鸳鸯接过,打开一看,果然是一株品相极佳的老参。她枯瘦的手指抚过参须,忽然笑道:"难为姑爷病中还惦记着我这老婆子。鸳鸯,收好了,改日炖了大家尝尝。"
  王熙凤察言观色,凑上前道:"老祖宗,林妹妹虽暂时回不来,但湘云前儿个捎信说要来住些日子呢。"
  史太君眼睛一亮,拍了拍王熙凤的手:"还是凤丫头懂我的心。云丫头活泼,正好给宝玉作伴。"她意味深长地看了王氏一眼,"宝丫头虽好,终究是客居。"
  二太太王氏手中的佛珠又断了一颗。薛宝钗正巧带着莺儿来请安,在门外听得真切,脚步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掀帘而入,笑容温婉如常。
  "紫鹃那丫头..."史太君忽然开口,声音轻柔得可怕,"既然留在扬州伺候玉儿,月钱还从咱们府上出。告诉账房,按一等丫鬟的例。"
  贾琏愕然:"这..."
  "怎么?"史太君眯起眼睛,"我疼外孙女,连个丫鬟都舍不得?"
  王熙凤连忙打圆场:"老祖宗说得是。紫鹃忠心,有她跟着林妹妹,咱们也放心。"她暗地里掐了贾琏一把。
  史太君满意地点点头,目光越过众人,望向窗外一株开败的海棠。花瓣零落,像极了她的算计——林如海这一病,非但没死,反倒把黛玉牢牢攥在了手心。她苦心经营多年的棋局,被硬生生撕开一道口子。
  "都散了吧,我乏了。"史太君摆摆手,忽然又想起什么,"对了,明儿个派人去接湘云,就住碧纱橱里间——原先玉儿住的那间。"
  众人退下后,史太君独自坐在渐渐暗下来的房间里。鸳鸯轻手轻脚地点上灯,看见老太君手中攥着那封已经被揉皱的信,眼神冷得像冰。
  "林如海..."史太君喃喃自语,"咱们来日方长。"
  窗外,暮色四合。一只乌鸦落在院中的老梅树上,发出刺耳的叫声。史太君忽然笑了,从袖中摸出一对翡翠镯子——那是准备给黛玉及笄之礼的。她将镯子重重拍在案几上,裂纹悄然蔓延。
  第168章
  贾琏从老太君房里退出来时,已是掌灯时分。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只觉得浑身骨头都散了架似的。扬州这一趟差事,表面上是送林妹妹去见林姑父,实则暗地里打探林家家产,偏林姑父痊愈了,林家防得紧又有宁国公府贾琤在盯着,着实耗费心力。更别提那档子风流事,如今想来,倒真有些后悔。
  "二爷回来了?"廊下的小丫头见他走来,连忙打起帘子。
  贾琏摆摆手,连话都懒得说,径直进了内室。屋里炭火烧得正旺,暖融融的,却不见王熙凤的身影。他松了口气,解下外袍往榻上一歪,闭目养神。
  "哟,咱们二爷这是打哪儿回来的?怎么瞧着比那逃荒的还狼狈三分?"
  这声音尖利如刀,贾琏不用睁眼也知道是谁。他勉强支起身子,见王熙凤正倚在门框上,手里捏着块帕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刚从老祖宗那儿回来。"贾琏含混道,"扬州的事没办成,林妹妹暂时也回不来。"
  王熙凤轻哼一声,慢悠悠地踱到他跟前:"是么?我听说扬州城里近来可热闹得很,盐商们设宴款待咱们二爷,连他们家的小妾都出来作陪。二爷这趟差事,办得可真是风光啊。"
  贾琏心头一跳,面上却强作镇定:"你胡说什么?我那是正经办事,哪有闲工夫——"
  "正经?"王熙凤突然拔高了声音,"正经到满扬州城都知道琏二爷和张家那个小妾的风流韵事?正经到有人都看不下去了,写信给我说了这事?"
  贾琏脸色一变,猛地站起来:"你派人监视我?"
  "监视?"王熙凤冷笑,"我若不派人去请你,只怕二爷早被那扬州瘦马勾了魂去,连家门朝哪儿开都忘了!"
  她越说越气,手里的帕子几乎要拧出水来:"瞧瞧你这副模样,眼窝深陷,面色青白,活像是被狐狸精吸干了精气神!在外头风流快活时怎么不见你喊累?如今倒在我面前装起病西施来了!"
  "泼妇!"贾琏被戳中痛处,恼羞成怒,"我在外头奔波劳碌,你倒好,整日里听风就是雨,编排这些没影的事来污蔑我!"
  "没影?"王熙凤眼中怒火更盛,"张家那贱人都找上门来了,说怀了你的种!你还敢说没影?"
  贾琏闻言大惊,这事他竟不知道。但转念一想,必是那张家小妾见自己突然离开,跟着来了京中,故意来讹诈的。他正要辩解,却见王熙凤已经抄起桌上的茶盏砸了过来。
  "二奶奶息怒!"平儿从外间冲进来,正巧接住了那茶盏,热茶泼了她一手,烫得她直皱眉,却仍强笑着劝道:"二爷才回来,有话好好说..."
  "好好说?"王熙凤一把推开平儿,"跟这种没良心的东西有什么好说的?我整日里操持家务,累死累活,他倒好,拿着府里的银子在外头养婊子!"
  贾琏见平儿被推得踉跄,火气也上来了:"你嘴巴放干净点!我贾琏行得正坐得直,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行得正?"王熙凤尖声大笑,"那你脸上这胭脂印是哪来的?"她突然扑上前,一把揪住贾琏的衣领,"让我看看,咱们二爷身上还藏着多少风流证据!"
  贾琏猝不及防,被她扯开了领口,露出脖颈上一处淡淡的红痕。他慌忙去挡,却被王熙凤的指甲刮到了脸,顿时火辣辣地疼。
  "疯婆子!你干什么!"贾琏吃痛,用力推开她。
  王熙凤踉跄几步站稳,眼中怒火更炽:"好啊,还敢动手?"她抄起桌上的鸡毛掸子就朝贾琏打去,"今儿我非得教训教训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
  "二奶奶!二爷!快别打了!"平儿急得直跺脚,想上前阻拦,却被王熙凤一把推开。
  贾琏脸上又挨了几下,终于忍无可忍,一把夺过鸡毛掸子折成两段:"够了!我受够你这泼妇了!"他摸到脸上火辣辣的抓痕,气得浑身发抖,"我这就去找老祖宗评理!"
  "去啊!"王熙凤毫不示弱,"正好让老祖宗看看她宝贝孙子在外头干的那些龌龊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