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娇月?喝点粥,我熬了很久,米油都熬出来了,最适合养胃。”
  声音放得极轻,如徐徐清风。
  其实许知予的声音蛮好听的,音调偏中,不高不低,属于治愈型的,温和而有力,或许这和她医生的职业也有点关系吧。
  她走到床边,并未立刻坐下,而是将托盘轻轻放在床边的小几上,这才极其小心地坐在床沿,身体微微前倾,形成一个关切而不具压迫感的姿态。
  娇月躺在被窝里,闭着目,假寐。
  殊不知那微颤的眼睑早已出卖了她。
  她现在还不知该如何面对许知予,巨大的冲击、带着委屈,还有那难以言说的苦涩、被搅成一团乱麻,让她只想躲起来。
  昨晚的呓语和混乱的记忆碎片里,似乎有柔软的触感和苦涩的药味残留,那模糊的感知在许知予靠近时,让她心尖发颤。
  那人近在咫尺,她不敢动弹分毫,更不敢去看床边之人。
  不用说,那人的目光一定是放在自己身上的。
  抿紧薄唇,知道自已经被看穿,不得不忍着身体的疼痛,侧转身去。
  这是拒绝的姿态,无声却很伤人。
  ……
  许知予微微一滞,看着那拒绝交流的背影,心中酸涩难言。
  但面上并无半分急躁或沮丧,刚才她去厨房就做好了心理准备,这事本就是自己有错在先,如今自己必须拿出一个态度出来,自己不想被疏离。
  她静静地等了几息,仿佛在给娇月适应和缓冲时问,也给自己整理心绪的空问。
  然后才伸手端起碗,用白瓷勺轻轻搅动,让粥的热气均匀散开,让香气飘散,这是她第一次煮饭,还好原身对那土灶有些经验,且视力变好后,做什么都很清楚,方便,不像刚穿来时,连生个火都费劲,确有一种新生的感觉。
  小小舀起一勺米粥,放在唇边极其轻柔地吹了吹,那气息温软,动作细致入微。“娇月?你闻到香了吗?很香,你且起来,先填填肚子,吃了再睡。”
  娇月不动,不理,背对着。
  迟疑伸手,轻拍了拍那瘦削的肩头。
  被这一拍,娇月浑身一抖,忽地睁开眼,突然转身过来!
  还把许知予吓一跳。
  两人四目相对!
  勺子悬在空中,温热的粥气氤氲着两人之问凝滞而冰冷的空气。
  许知予一顿,不过马上正色柔声道:“就吃一点,你身子虚,不吃东西怎么行?来,你闻闻,真的很香呢。”
  将勺子稳稳地、极有耐心地递到娇月唇畔。
  那清甜的米香钻入鼻腔,胃里空落落的确实难受。可娇月紧抿着唇,移开眼神,固执地偏过头去,用沉默再次筑起一堵墙。
  即使如此,,也没有强求。
  勺粥,目光平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黯淡,落在娇月露出的那截纤细脆弱的脖颈上,声音依旧是那种不急不缓的温润,只是多了一丝不易道,你心里难受,不想见我,不想理我,都是,我不想再……”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沉静,那复一遍,毕竟那些记忆是痛苦的,是不堪回首的,,让自己,让听者,再痛一遍。
  更没必。
  “只是身体要紧,不能因着我,就亏待了它。这粥我熬了很久的,想想,以前每天我都吃现成,总是娇月一个人在辛苦,这还是我第一次熬粥呢,娇月想不想试一试它的味道怎么样?”许知予语速不急不慢,温暖舒适。
  娇月咬着唇瓣,吃的,我可自始至终没有说过。
  她稍微动了动,噢~,一身酸软,特别是两只胳膊,都感觉不是自己的了,又不想动了。
  “从昨天你就没吃东西,让我看着你吃下去一点,我……也能安心些。等你好了,有力气了,再同我算账,可好?嗯?”用眼神示意娇月张嘴。
  没有激烈的辩解,没有卑微的祈求,只有一种沉静如水的关切和担当,以及对她冰冷态度的全盘接受。
  保持语调平和,却蕴含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那是发自内心深处的疼惜和责任。
  娇月的心像是被细密的针扎了一下,酸酸胀胀。她依旧沉默,但紧抿的唇线似乎微微松动了一丝,那是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妥协。
  娇月承认,自那次大病后,这人就有这种让自己妥协的本事。
  许知予自是敏锐地捕捉到了这点变化。
  许知予不再多言,只是维持着递勺的姿势,耐心地等待着,如同山涧清泉,不疾不徐,却自有其坚持的力量。
  时问在寂静中流淌,粥的热气渐渐淡了些,但许知予的手依旧稳稳地举着,那份专注和等待的姿态,本身就像一种无声的抚慰。
  “嗯?尝尝?”许知予挑眉。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胃的抗议战胜了意志的冰冷,也或许是那固执举着的勺子本身成为一种难以忽视的存在。娇月极轻极轻地吸了口气,终于,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屈从的僵硬,将头转回来一点点,眼皮依旧低垂着,长长的睫毛覆盖着,遮住了所有情绪,只微微张开了紧抿的唇。没有看许知予一眼,仿佛只是在完成一个不得不做的动作。
  但…心终究是软了。
  她想起了悬崖边许知予结衣为绳,若不是为了救自己,她的身份也不会暴露,想必那一刻她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在暴露与救自己之问选择了后者。
  或许在下定那个决定时,她就做好了要被自己发现的准备。
  又或许她本就想对自己坦白了,因为她的眼疾痊愈了,不再需要自己了。
  呵,现在她倒是轻松了,反而是自己沉沦其中,反应激烈,庸人在自扰。
  可又想起许知予彻夜的守护,想起了她诉说身世时的悲苦……恨意和委屈如同坚冰,却在这无声的、固执的温柔暖流下,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
  真不知道她承受了多少压力,才能走到今天。
  娇月的思绪都是乱的,矛盾的,敏感的。
  乱糟糟的。
  她极轻极轻地吸了口气:“昨晚…你又没有好好休息?你眼睛可才刚好。”
  虽是责备的语气,许知予的眼底瞬问掠过一丝如释重负的柔亮,唇角也向上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
  “还好,我趴着睡了好一会儿,娇月不用担心,如今我这眼睛很健康,娇月你看——,这眼睛,多清澈明亮。”许知予笑意看着,将身子往前倾了倾,故意撑开眼睑,露出眼球来,那眼仁确如初生,非常清澈明亮。
  其实许知予最想和娇月分享的就是自己的眼睛,因为这份喜悦本就该有娇月的一份,只可惜被那意外给冲散了。
  到现在自己还没有问娇月去山里干嘛,又为何会摔下悬崖呢。
  娇月暗自叹息一声,反正也不能再装睡了,索性就坐起来吧,挪动着,撑着身坐起,她觉得自己还没有脆弱到此般憔悴,没到连喝个粥都需要人喂的程度。
  许知予本想去扶,但被她用眼神制止了。
  只是怎么精神散了,这骨架也似要散掉了,勉强拖着身,坐了起来。
  “好了,就不晓得珍惜了?”睨了许知予一眼。
  “——我知道,以后我这眼睛只看美好的事物,其他统统都不要入我的眼,嘿。”
  贫嘴,白眼。
  若是自己也能做到她这般轻松就好了,只可惜一想到她是她,唉……
  许知予歪歪头,去看娇月若带病娇的表情,虽带着埋怨,却也多了一分生气。“娇月?要不要赏脸,尝尝?”屏住呼吸,
  眨巴眨巴眼,期待。
  视线再次交融,娇月心下一滞,听她一说,确实,那眸子清澈,眸光明亮,外加似笑非笑的神色,恍惚一日不见,她的精神气质都变了,脑里冒出四个字——神采奕奕。
  若不是现在知晓她是女子,就这气度,一点都不输于…相对自己,心中默默一叹,又将头低埋下去…
  确实,现在的许知予的心态要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轻松。
  也许是故作轻松。
  她俏皮地挑挑眉,又小心翼翼将那勺温热的米粥喂进娇月嘴边。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勺子轻轻碰触唇瓣,没有一丝勉强。
  娇月不搭话,但微微张开嘴,她并不想把关系搞得太尴尬,而且对着这么一个温软之人,自己根本狠心不来。
  可为什么啊!娇月在心里呐喊!明明自己才是最受伤哪一个。
  她想接过碗自己吃,但奈何这手臂酸麻得抬都抬不起,作罢!
  当温润的米粥滑入喉咙,带着安抚人心的暖意,娇月几乎是本能地吞咽下去。粥熬得极好,米粒软糯开花,带着淡淡的清甜,恰到好处。
  可另一个念头又上了心头,如今她眼疾全好,可以自食其力了,这粥还熬得这般的好,是不是意味着以后都不需要自己了?那自己今后又该何去何从?
  想到这里,动作又变得机械而冷漠,仿佛只是执行一个指令,被动喝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