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见到她的第一面,费导的第一反应,是先看向了手上的照片。
  而后沉默了良久,才说出了见面以来的第一句话:照片和你不太像。
  秦霜正在沏茶,闻言也点头说:是吧,我刚刚在试镜间那也这么觉得。但我说不好,大姨,你觉得哪里变了呢?
  费鹤鸣只是摇了摇头。
  秦霜猜不出来她是不知道还是不想说,于是吐吐舌头,把几杯茶分别递给了两人。
  费鹤鸣枯瘦的手指向旁边的椅子,坐着说。
  黎数这才客气的道了谢,坐在了她右手边。
  她不太敢和这位曾经在她生命当中占据了极重分量的老人对视。
  最后一次两人见面,已经是四五年前的事情,费鹤鸣比她印象中更苍老了。
  黎数低下头,仿佛是将注意力放在照片上,可能是那时候还小。
  资料的脸比黎数在镜子里看的时候要更小一些,包括一统娱乐递上去的资料都只是一张蓝底的证件照,照片上还有光明一高的水印。
  一统娱乐的重心在沈晗,而不是她这个陪衬,资料想必也不会好看。
  费鹤鸣对黎数说的话没发表什么看法,而是说道:你很怕我?
  黎数微微一愣,视线还是躲避着的,只是下意识回应:什么?
  从你进来到现在,就没正眼看过我,你这样不行啊,孩子。费鹤鸣脸上没什么笑,但听不出不满,更像是长辈的教导:把脸抬起来。
  黎数抿抿唇,抬起了脸。
  费鹤鸣的目光着重在她的眼上看了会,才转过头又瞄了两眼照片说:我叫你过来的原因,你知道吗?
  黎数思索了片刻,才道:我大概猜到了。
  老人的桌子上还摆放着一统娱乐其他演员的资料,加上费鹤鸣和前世自己的交情,以及现在自己的这张脸,目的不难猜。
  费鹤鸣观察了她一会,并没有说有关于那个已经死去的黎数的任何事,反而是说:那你怎么看?
  这是一个很难去回答的问题。
  如果她不是那个曾经死去的自己,那她可以成为一个对未来有野心的少女。
  她可以说未来一定可以超越前人,也可以成为一个谦逊的后辈,说遗憾前辈的离世,希望能向她好好学习。
  黎数可以说很多,可此时此刻,面对这位几乎是她恩师的老人,却只能实话实说:这是一个可能会影响我一生的机会。
  能直接接触到费鹤鸣,不论是对任何一个演员而言,都是绝佳的机会。
  她愿意叫自己过来面谈,如果一开始还没猜到,但现在的黎数笃定,费鹤鸣是要看看她的斤两,够不够格让她给几个机会。
  费鹤鸣愿意启用新人,也愿意调教,只要她看上的,就能有戏拍。
  哪怕只是费鹤鸣一时念旧,从她身上看到了故人的影子,觉得当别人的陪衬和替身不是长久之道,想拉她一把。
  哪知这句话刚一出口,费鹤鸣就愣住了。
  她再一次将目光放在了黎数的脸上,只是透过那双眼,又似乎是在看另一个人。
  当年的黎数也说了同样的话。
  沉默的喝了几口茶,费鹤鸣说道:你刚刚的试镜片段我看过了,我想看看你试其他片段的样子,能直接来吗?
  资料上写黎数没有演戏经验,也没有试戏经历,所以她刚刚的表演,才能吸引费鹤鸣的注意。
  但还不够。
  黎数精神一震,可以,我什么都能演,我的戏很好。
  秦霜意外她干脆的态度,目光不自主又望向照片中腼腆内向的少女,此时此刻居然有种荒谬的觉得这根本不是一个人的感觉。
  费鹤鸣交给了黎数一份剧本,然后对着秦霜说:你去把陆总喊回来吧,合同也得从她那走。
  黎数睫毛抖了抖,但很快,她就将心思收拢,全部放在了剧本上。
  这段内容比起前面的第五题来说,难的不相上下。
  费鹤鸣出手就是王炸。
  外面试镜的第一题,是少女被父亲卖进了窑子,是剧本简略过后的版本。
  那一题,费鹤鸣筛选的,不是戏,而是人。
  黎数几乎敢断定,如果外面的演员选择的表演方式是痛苦、是对自己接客后身体的厌恶和悔恨,是对贞洁丢失的执念,那么不论表演再好,都不是费鹤鸣要的。
  因为她们不可能成为真正意义上的白玫。
  费鹤鸣要的,是可以演出白玫灵魂的演员。
  白玫就是她要试的这个角色,她的二面内容是,要白玫清醒的沉沦,要白玫的风情万种,要白玫的红唇如火,也要白玫从容赴死的大义。
  她要一个人在极短的时间内,演尽一个女孩短暂却又浓烈的一生。
  第7章 第七章
  陆嵬并没有走远。
  在秦霜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就已经在往回走了。用来擦手的湿巾还在她手上捏着只捏着一个很小的边角,举高,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秦霜怕赶不及,一边打电话一边追出来的。
  刚一出来,就见陆嵬正对着光影在看什么东西,凑过去一瞧,怔了怔才说:陆总,你哪受伤了吗?
  陆嵬撩起眼皮,什么?
  血啊。秦霜点了点那张湿巾上并不明显的深浅痕迹,不过看着流的不多。
  陆嵬想到了和黎数握手时的那一阵湿凉。
  那会她以为是黎数的手出汗,又或者是这个年纪的小女孩趁着初雪玩泥巴沾了一手的脏。
  独独没想到是干涸的血,泛着湿粘的土色。
  她将那张湿巾扔进垃圾桶,神情不变,只说:进去吧。
  -
  黎数已经放下了剧本,和费鹤鸣三言两语的聊着,等陆嵬和秦霜回来。
  陆嵬这次回来时,黎数避无可避,正面和她又打了个招呼。
  她戴了一顶低调的黑帽子,遮住了黑白掺半的发丝,口罩挡着大半张脸,微垂的眼底是一贯的冷漠和疏离。
  那双眼虽然仍然漂亮的让人过目不忘,却卸下了曾经肆意明媚的张扬,也抹去了眉眼间的凛冽,像是一把被主人卸下后弃之不用的剑,时间经过太久,剑身已经蒙了厚重的尘。
  刚刚在花廊下见的时候,陆嵬还没有这样死气沉沉,眉眼都是倦怠。
  但也不知道是不是黎数的错觉,陆嵬这一次望向她的目光,似乎带了些许的探究。
  其中有一个试镜的片段需要助演,但一时半会也叫不来人。
  费鹤鸣身为总导演,本想自己来搭词,扭头看了看,又觉得年轻人更能擦出点火花。
  但秦霜一副呆头鹅的样子,她心下叹了口气,坐到了监视器后面,想了想说:小陆,你帮她搭个戏吧。
  导演讲戏、搭戏、上手、亲自示范都再正常不过,现在没演员,陆嵬没拒绝,应了声后坐到秦霜给搬过去的椅子上。
  这场她要做的也很简单,扮演一个不为美色所动的女商会会长,冷眼看着白玫极尽能力的挑逗。
  白玫并没有世俗意义上的挣扎、哭求,甚至没有反抗。
  生在那个吃人的时代,白玫从小对这些穷人家的孩子出路和生死就已经司空见惯。
  她接受了自己被父亲高价卖了的事实,更知道逃命只是在做无用功,所以她洗干净了自己的身体,向妈妈要了一身精致的华服。
  试镜时当然不可能有配套的服装。
  黎数今天穿的甚至是一件和妩媚毫不相关的白衬衣。她将扣子解了几颗,褪下右边的衣服,袖子绕着腹部打了个圈,松松的固定在腰后。
  暗红色的肩带被她刻意弄松,摇摇的坠在肩上,头发扯散,看着已经坐好的陆嵬,冲着费鹤鸣比了个OK。
  这场戏容不得她分心,哪怕和她一起搭戏的人是陆嵬。
  从前和商业对手、乃至圈内臭名昭著的投资人她都能一起共进晚餐,现在当然也可以。
  费鹤鸣欣赏她的随机应变的能力,也喜欢黎数毫不扭捏害羞敢展露自己身体的勇气。
  隔着监视器看着黎数在镜头中婀娜的腰肢,戴着耳机,费鹤鸣眼里是挖掘到宝的喜悦,她说道:准备,开机。
  黎数今天只涂了唇,这会已经不那么红了。
  一抽屉的清纯色系中只有一支艳红的小样从没被用过,她慵懒的走着,动作随意又熟练的将口红再次涂满。
  她自陆嵬的身后走进来,目光在场上梭巡一圈,定格在了陆嵬的身上。
  黎数俯下身,腰肢扭动,以一种极有技巧的姿势坐到了陆嵬怀里。
  陆嵬巍然不动,目光垂下,看着黎数的长发滑落在肩头,顶着着一张明明纯洁至极的长相,却笑的肆意嫣然:今天妈妈说来了贵客,要姐妹们好生接待,姐姐,就是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