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可恶的形式主义。
  我站在那看了半天,叫阳光刺的眼睛生疼。
  其实我也不知道李金照长什么样,但就是感觉雕的不好,不是眼睛大了,就是耳朵小了,但师傅偏说像。
  他看时也被晒得眯起眼睛,十分敷衍的说:“两个眼珠一个鼻子一张嘴,人不都长这样么,有什么不一样?”
  我张了张嘴,却又觉得解释十分心累。
  平时门主就站在那雕像下,给新弟子讲述李金照的故事,夸她聪敏勇敢,修炼时刻苦。
  他明明连见都没见过李金照。
  在李金照活着的时候,他一直在山下的早点铺里炸油条。
  可现在他却能面不改色地编造那些根本不存在的英雄往事,并且把李金照牺牲的精神归为门派教的好,而台下的人也都听得如痴如醉,不时发出赞叹。
  “李金照真厉害!”
  “不愧是救世主!”
  “能瞻仰英雄故居真是三生有幸!”
  什么李金照真厉害,李金照是大英雄,我听着,心里那股莫名其妙的戾气又涌了出来。
  这次嘴比脑子快,脑子还在想李金照哪有那么厉害,嘴巴就已经开始叭叭的说起来:“她提的才不是什么斩魔剑呢,也没有什么坚不可摧的铠甲,说到底,李金照不过是一个才二十岁的普通人。”
  “她一点都不聪敏,也不勤奋,每天都爱偷懒,还爱偷吃小厨房的点心。”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说,但嘴比脑子快真是不太好,话音未落,新弟子们便已露出嫌恶之色。
  他们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有人嗤笑:“师姐莫不是嫉妒李前辈?”
  我怔在原地,听檐角的铜铃叮当作响,却不是为了那声质问,而是脑袋里闪过一个画面。
  就好像多年前有人也这般笑问:“师姐总盯着我瞧,是不是嫉妒啦?”
  那声音清亮如初雪融溪,可我竟记不得说话人的脸。
  嫉妒吗?我问自己,是嫉妒的,这点我承认的坦率。
  可我却不知道我为什么嫉妒她。
  嫉妒她有名?好像不是,那嫉妒她能成为英雄?好像也不是,我这人没什么大目标,只想在自己的小窝里踏踏实实过日子。
  那我是嫉妒她什么呢?
  我没弄明白,但这样的情感与日俱增,梦里她的背影也变得渐渐模糊,仿佛知道我不喜欢她一样,不愿再出现在我的梦里,最后,我只能隐约听见她唤着:“师姐,师姐...”
  然后我醒了,摸了摸脸上,一把眼泪。
  我又跑去看李金照的雕像,看她的脸发愣,我想,她肯定不是长这样的,可她长什么样子呢?
  一起生活十四年的人,怎么会除了一枚簪子以外什么都没留下?
  我究竟为什么没有与她记忆?
  我决定调查清楚。
  第2章 二件
  但查案也得做大扫除。
  师傅把清理屋檐下蛛网的活交给了我,我愁眉苦脸的搬来梯子,嘟囔着这破屋子有什么可扫的,总不能掉出来个大宝贝吧。
  然而竹扫把刚碰到檐角,就听见"咚"的一声闷响,有什么东西从瓦片缝隙里掉了下来。
  我疑惑的低头看了一眼,爬下梯子,见那东西居然是个灰扑扑的木箱,约莫两个手掌大小,表面覆着一层厚厚的灰尘。
  我蹲下身把它捡起来,用袖口擦了擦箱盖,指腹触到几道深浅不一的划痕,像是被什么利器反复刮擦过。
  谁会特意把箱子藏在这种地方?
  我嘀咕着,手指在箱盖边缘摸索到锁扣,那锁扣的不紧,只轻轻一掰就开了。
  箱子里只有三样东西:一把弹弓,一幅画,还有一个平安锁。
  弹弓应该就是普通孩童玩的那种,我拿起来,转着玩了玩,觉得没什么特别,就放下去看那画。
  画上画的是几只胖嘟嘟的猪,挤在一起,呆头呆脑的,其中一只猪还是大小眼,落款处签着歪歪扭扭的三个字,李金照。
  我努力去读上面的小字:李金照长大给师姐买一百只猪。
  我没忍住弯了弯唇角,觉得这画,画的还挺有意思,但为什么要买一百只猪?每天割猪草就得累弯腰,而且门派这么小,哪有地方养。
  我发现自己居然真的配合起来,便赶紧把猪该怎么养的想法掐断,去看平安锁。
  这平安锁看着也是最普通的款式,而且已有些年头,银质的表面已经氧化发黑,不过雕刻的莲花纹样依然精致。
  我把它举到阳光下,锁身内侧刻着“长命百岁”四个小字。
  应该是李金照的爹娘,或者师傅送的吧?
  我拿了去问师傅,师傅摩挲着锁面,说:“这锁像是当年镇上首饰铺的款式,你十三岁时曾偷跑下山,应该是你买的吧。”
  我皱眉:“可我记得自己从未下过山。”
  而且师傅一向散养,老是不在门派里,他怎么能记得这么清楚的?
  “那就是记得不对。”
  师傅把平安锁递还给我,。
  “你小时候可没少偷溜出去。”
  这解释并不能让我信服,十三岁时,门派穷得叮当响,我连馒头都快吃不起了,哪还来的钱买平安锁?
  我拿着这锁,看了又看。
  若真是我给李金照买的,那我应该是很珍惜她,想用这平安锁来为她讨个平安的。
  一想到这背后可能带有的情感,我就感觉一身鸡皮疙瘩,赶紧摇摇头,把不该有的念头抛出去。
  那天晚上,我又做了个梦。
  梦里是个雨夜,场景仍是我的卧室,不过床上多了一个小女孩,她蜷缩在我的被窝里,脸颊上泛着不自然的潮红,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黏在她滚烫的皮肤上。
  她拉着我的手,撒娇说:“师姐,药太苦了,不喝好不好呀?”
  梦里的“我”看起来也只有十来岁,正手忙脚乱地拧着湿毛巾,听到哀求,“我”转身从床头的小罐子里摸出块蜜饯,柔声哄着道:“乖,喝完药就给你吃这个。”
  小女孩——显然是小李金照,皱着脸喝完药,立刻把蜜饯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笑了。
  她伸出小拇指,勾住“我”的手指,说:“师姐,你对我真好。”
  是啊,真好,我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梦里的那个我,从怀里掏出平安锁,小心翼翼地戴在李金照的脖子上,说:“你一定要好起来啊,你病了,屋顶两个漏雨的洞我自己都接不完。”
  我扯了扯嘴角,有点对自己无语,人家都生病了,还说这个。
  小李金照却咯咯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师姐别担心,等我好了,咱们一起修屋顶。”
  她说着,又来勾梦里那个“我”的小拇指,眼睛亮亮的,带了些孩童的稚气:“师姐,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不能,因为长大咱俩就决裂了。
  我没听清梦里我的回答,梦醒了。
  我从床头摸到平安锁,却没再拿起来看,心中有些郁闷。
  居然还真是我送的。
  可平安锁不能保平安,李金照还是死了。
  但她是怎么死的?我只听人们说是同归于尽,却不知道更多细节。
  我去问师傅,他正靠在摇椅上,擦他常戴的那枚铜钱。
  明明都已被烧的发黑了,却还宝贝一样小心擦着,怪不得师兄总说他贪财。
  我问:“师傅,李金照是怎么死?”
  师傅头也没抬,只敷衍道:“大战,战死的。”
  这谁不知道啊,我又问:“那她的剑呢?”
  师傅把那铜钱放回心口位置,看我一眼,打了个哈欠,说:“哎呀,估计碎了吧,毕竟打的那么激烈。”
  看来是问不出来了,我有点郁闷,出了师傅的屋子,却没回自己那,而是带着弹弓去了后山。
  山腰处有棵野梨树,这个季节已经结了不少青果,我捡了块石子,拉开皮筋瞄准,虽然皮筋已经没什么弹性,但好在还能弹。
  第一下没中。
  石子偏出老远,惊起几只山雀,我便把弹弓举起来,左对对,右看看,翻过来…
  诶,看到两个小字?
  因为时间太久,已经不清晰了,我摸了摸上面的字迹,去问隔壁院的林师兄知不知道是什么字。
  林师兄和我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我也试过问他关于李金照的事,但他的记忆好像同我一起被模糊了,只有拿出李金照的东西,他才能慢悠悠的想起一些事。
  像现在,他拿着弹弓,左右看看,挠挠头,想了半天,才迟疑着说:“应该是小满吧。”
  小满?小满…
  我指腹摩挲着凹陷的刻痕,突然想起某年夏夜,有人把弹弓塞给我:“喏,用这个打杏子,比轻功上树快。”
  那张脸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我再仔细去想,那弹弓柄的小满二字便变得发烫,远处仿佛传来师傅敲钟声——铛的一下,那些杏黄碎片般的记忆便又都散尽了,只剩太阳穴随着钟声突突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