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她跪在床边,轻轻把李衡额前的头发拨开。
  李衡顺从地闭上眼。
  下一秒,一阵冰凉而柔和的触感,轻轻地落在了她滚烫的眼皮上。
  那股灼热的、肿胀的疼痛,仿佛瞬间被这股凉意安抚、镇压了下去。
  李衡的身体放松了不少。
  陆铭昕的动作极尽轻柔。她专注地看着恋人,用拇指和食指捻着汤匙的柄,以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将那片小小的清凉固定在李衡的眼眶上。
  “……你怎么会来这里?”
  陆铭昕轻声道,“我想来找你跨年,林耀告诉我你住在这里,叶彩垣她们也会帮忙打掩护的。”
  “那集团……”
  陆铭昕无奈地轻笑,“工作狂,放心吧,没事的,我姐会帮忙的。”
  床上的人这才安静下来。
  不一会,勺子也被捂热了,陆铭昕起身去重新降温,却听见李衡开口。
  “陆铭昕。”
  “嗯?”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爱你。”
  陆铭昕嘴角都下不来了,回身到床边,俯身亲了亲李衡的嘴角。
  “说过。我也爱你,阿衡。”
  第54章 结发
  12月31日。
  跨年夜应当是团聚的时间。
  但在这过分宽敞的病房里,一切却仿佛凝滞住了。
  搭起的桌子上面摆满了菜肴,是请了大厨专门做的,工序繁杂,食材鲜美,每道菜还冒着热气。
  然而,偌大的餐桌边只坐了陆周执,还有正在输液的陆铭曈。
  没有人说话。
  陆周执穿着一件苏绣旗袍,头发在脑后挽成髻。
  她没有动筷,只是用指腹缓缓摩挲着瓷碗的边缘,整个病房里,十分安静。
  钟姨有些慌乱地进门,“陆董,还是联系不上。”
  陆周执抓起碗,正打算摔下去,却见陆铭曈有些畏惧地往后略微一躲。她便放下手里的东西,不满道,“查不出来去哪了?”
  钟姨低下头,“好像是和那位叫叶彩垣的女孩一起到云南去了,我看还订了明天的票回来……”
  陆周执猛地一拍桌子,“荒谬,简直是太荒谬了,元旦不待在家,跑出门算什么样子!”
  陆铭曈扶住差点掉下去的瓷碗,给钟姨送过去一个眼神。
  “妈,”陆铭曈放好瓷碗,声音里带着刻意营造出来的疲惫和无奈,“她最近确实和叶彩垣走得太近了,不过这到底是谁家的孩子,我认识吗?”
  陆周执眉头蹙了一下,眼神里对陆铭曈的审视稍稍减退。
  “她明天回来,是吗?”
  钟姨低下头,“是,陆董。上午的飞机。”
  陆周执终于拿起了筷子,夹了一筷子菜放进女儿碗里,像是一种无声的嘉奖。
  “……先动筷吧,瞳瞳,妈妈也不该让你陪着等。”
  陆铭曈乖巧地点头,拿起筷子,“谢谢妈,你也吃。”
  第二天一早,陆周执就穿戴整齐,佣人为她递上手提包。
  恰在此时,钟姨过来汇报,“陆董,我才发现她们改签了,现在已经在申城落地,去往容华女士在的医院了。”
  陆周执点头,正打算往外走。
  脚步一顿。
  “容华在的医院?”
  钟姨跟上她,站在身后。
  “是,陆董。”
  陆周执沉默片刻,“别让瞳瞳知道我去哪了,就说今天我忙。”
  车行驶得极快,最终停在医院的露天停车场内。
  陆周执从车上下来,目光锐利地盯着前方。
  她转头一看,陆铭昕的车就停在这里。
  哈,胆子居然这么大?现在我只是被调查,就敢这样,以后还得了!
  走了一个李衡,现在又来一个叶彩垣。
  她抬脚刚想继续往里走,却被一只手拦住。
  “陆董事长。”拦下她的是陆铭昕以前的贴身秘书,好像叫什么小王还是小李。看起来斯文安静,笑得很温和。
  “陆总现在有事,可能没空接待您。不如我带您去附近走走,透透气?”
  陆周执皱眉,“你算什么东西?我来不是为了闲逛。”
  那位秘书笑了一下,坚持道,“我只是想邀请您聊一聊。”
  秘书带她沿着一条不起眼的小路走了十几分钟,来到一片保留着旧建筑的街区。咖啡店、花店错落有致。
  陆周执有些不耐烦,“你到底想说什么?我的时间很宝贵,你耗不起。”
  秘书站定,随后说,“陆董觉得这里有什么不同吗?”
  陆周执随即用余光看向街上的人群,很多是成双成对的年轻人。
  今天是元旦,大家笑着,有的并肩坐在咖啡馆的露天桌旁,有的在街角拍照。
  最让她意外的是,不少情侣是同性。
  两个女孩子挽着胳膊,一边走一边分享一杯饮料,亲密无间;也有女孩追逐打闹,随后两个人紧紧地抱在一起,再光明正大地牵手。
  陆周执下意识地收回目光,却又忍不住去看,但她还是冷哼一声。
  “你也是同性恋?原来就是你把我的女儿带坏……”
  秘书摇头。
  “我不是。”
  陆周执抱起双手,审视道,“你只不过是个普通人,而且你不是同性恋。”
  秘书笑了,并未对这陆氏集团的董事长露出任何一丝畏惧,“是的。陆董,我不是同性恋。”
  陆周执冷笑一声,“你以为把我带到这里来,看看这些过家家一样的感情,一切就能够好起来了吗?我告诉你,这个世界和我一样,是不会改变的。”
  站在陆周执对面的女人思索片刻,“陆董,我只是觉得,人是生来平等的。”
  陆周执只觉得一切都是那么荒谬可笑,这种大道理,谁不会说呢?
  她正转身要走,却听见那个秘书继续说,“不应当因为谁是女人,就剥夺她受教育的权利,也不应当因为谁是左撇子,就不让她过普通人的生活。可能我说这些您觉得很可笑,甚至愚昧。然而这些事情都真切地发生在这世界的某个角落,就像一个女人是同性恋,所以她就应该被辱骂、讥讽、嘲笑甚至排斥。”
  陆周执停顿下来,“所以呢,既然你不是同性恋,你又何必支持同性恋?你一个女人,难不成你可怜同性恋?”
  秘书否认,随后往前几步,又站到陆周执要走向医院的那条必经之路上。
  仿佛要过去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踏过她的尸体。
  “这世上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特别之处,没人能保证自己永远是‘大多数’。我只是不希望某天我成为‘少数’的时候,会因害怕而躲藏起来,伪装成一个‘大多数’,甚至唾弃‘少数’,然后不快乐地生活几十载。’”
  陆周执沉默许久,这才开口。
  “你叫什么。小王?还是小李?”
  秘书撩了下头发,不卑不亢道,“我叫王左静,左手的左,静水深流的静。我支持她们不代表我必须是她们或者想要成为她们,仅仅是因为,我尊重她们也尊重自己。就像您说的一样,我只是一个普通人。陆董,您请回吧。”
  不是支持特殊,而是尊重不同。
  “滚开,凭你也配在这里摆谱。”
  陆周执猛地把小王推开,越想越气,现在任何人都可以踩到自己头上说教来了。
  于是她健步如飞,走到了医院电梯口。
  她走上电梯。电梯门以打开,她就迫不及待地冲入走廊,猛地推开病房。
  却没有见到除容华以外的人。
  “……怎么是你?”
  容华对上她的视线,轻轻一笑,“是我。周执,你很讨厌看到我吗?”
  岁月待她不算刻薄,但也绝谈不上宽厚。她的黑发中已有白色掺杂。
  脸上有了皱纹,却风华不减。
  容华内里穿了一袭长裙,外搭一件朴素的灰色开衫,身形比陆周执记忆中的清瘦了许多。
  说不清是寒冷还是潮热,陆周执心悸不已,又有些颤抖。
  仿佛又回到了那时候,城里的人潮声浪喧哗,所有的窥伺、质疑瞬间涌来。
  这么多年了,她以为自己早已心如止水。
  那段不正常的过去应该早就已经遗忘了,可直到今天,见到容华的一刹那,她才彻底哑然。
  不是不恨,是太恨、太恨你了。
  恨到怀疑过你为什么不要我了,恨到钝痛绵长而无止息,带着遗憾的酸楚。
  陆周执低下头,看着自己脚下的地砖,良久,才从喉咙里发出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
  “容妹,当年你为什么不要我了?”
  容华想过千百种开场,却没想到会是这一句。
  往事桩桩件件,历历在目。
  “我……”容华哽咽了,她强忍住泪水,“我没有不要你,周执。当年的事情,我们彼此都有难处。那天,申城下了很大的雨,我在你家门口等了很久,一个姓钟的佣人说你已经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