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宋徽绫查出病情那天,她做为秘书,率先领到了体检报告单。
  白纸黑字,俨然无法欺骗任何人。
  时浣没有立即通知下去,连宋徽绫本人都暂不知晓,她捧着单子在医院的厕所内间痛哭了一场。
  人生的列车啊,凭什么有人必须早下车,凭什么不可以再晚点,哪怕一丁点。
  命运多么不公。
  时浣哭干了以往所有全部眼泪,然后洗净脸,重新站起身回到宋徽绫身边。
  她依然是大家口中的金牌助理,即便人群散去后,她始终彻夜难眠。
  “喝口茶吧。”宋徽绫斟好,拿起来递给她。
  杯身与杯盖磕碰出声响。
  时浣为宋徽绫冲了一辈子的茶,今日,是宋徽绫头次为她倒茶。
  “喝完这杯就换一壶吧,还有新茶没上,总要尝尝味道合不合适。”
  时浣咬破了唇,才勉强止住眼泪落进水中。
  宋徽绫似没察觉,依然挑着帘子眺望皑皑大雪,老旧的钟表在墙上嘀嗒转动。
  “时浣,为我办件事……”
  ***
  南城下了三天大雪,到周二要上课时却雪霁云开,关键时刻天公不作美。
  上完课,姜老师又被拉去开会,估计一时半会出不来,发消息让夏帆自行解决晚饭。
  至于梁嘉莉,此女病得不省人事,医生叮嘱别再吹风,她只能躺平养病。
  还好京大离城北不算太远,今日天气合适,夏帆决定溜达溜达。
  毕竟两地中间聚集了整个南城的推车贩子。
  夏帆搓搓手,天冷,很适合吃热乎乎的玩意。
  可惜晚高峰时期,哪儿哪儿都排长队,她想吃的铺子更是人满为患,只能乖乖等着。
  夏帆眼瞧差两三个人排到自己,肩膀突然被轻拍一下,回头是张陌生又熟悉的脸孔。
  女生绞尽脑汁想了想,实在没想起来对面人的身份:“你是……?”
  时浣把准备好的名片递过去:“我是宋家的助理,夏帆小姐,您现在有空吗?”
  宋家?!
  宋家找上门来了?接下来的剧情是不是“给你五百万离开我孙女”……?
  夏帆心绪翻涌,出于礼貌,还是接过那张小小卡片,歪头仔细端详内容。
  时浣怕她不信,又记着宋徽绫的叮嘱,于是邀约道:“我请您吃饭,地点位置您决定。”
  正饿得犯晕,夏帆忙不迭点头:“好啊好啊,我想吃北京烤鸭!”
  时浣:“……”
  老祖宗没骗人,这姑娘果然没什么九曲心肠。
  只惦记吃。
  南城仅有两家北京烤鸭出名,一家在晴川跟南城交界的地方,另一家在城北的华荣商城七楼。
  除了贵,没有别的毛病。
  宋家有钱。
  夏帆捧着菜单,眼珠在薄纸后飞快扫视。
  “我要这个,这个,还有这个,你呢?”
  狮子大开口……时浣被茶呛得猛烈咳嗽了两声,才说:“您不怕胃疼吗?”
  “我肠胃可好了!”夏帆把茶水喝个精光:“别担心,我不会浪费粮食,吃不完打包走!”
  时浣:“………我不担心。”
  待所有菜上全,时浣终于切入正题。
  “您跟咱们大小姐在交往吗?”
  “……”轮到夏帆被呛。
  “你说的大小姐……宋时沅吗?”
  时浣脸上写着“你觉得呢”。
  夏帆咽下一口肉,说:“早分了,消息不灵通,你这秘书当的……帮我拿一下纸,谢谢。”
  “……”
  时浣面无表情地抽两张纸给她:“我的意思是,现在还有没有联系呢?”
  “线上倒不常联系。”夏帆擦干净嘴:“线下隔三差五就得碰面。”
  她的选修与宋时沅的主修是同一门。
  当初为爱怒抢课,眼下硬着头皮去上
  “这么说大小姐跟你之间还有感情?”
  眨眼间,夏帆吃完了四个烤鸭卷,腮帮子鼓动:“我们没有传统爱情。”
  时浣不明白:“什么传统爱情?”
  夏帆:“纯爱纯爱,纯做的爱,懂吗?”
  “…………………”
  真是惊天动地,时浣脑容量加载失败。
  见对面半晌不出声儿,夏帆以为她还不懂,开始详细解释:“老实说,你家小姐长那么好看,不睡一场说不过去,当然仔细算来其实是她睡我……”
  时浣忍无可忍,刚执起的筷子本应该夹菜,转头想用来夹她:“闭嘴!”
  夏帆闭上嘴,闷不吭声塞烤鸭。
  “不管纯爱还是纯……呃做,都没所谓,大小姐现在的处境,您能明白吗?”
  时浣期盼对方点头,然而夏帆的脑瓜摇成拨浪鼓:“不大明白,她从来不说这些。”
  宋时沅连自己是双胞胎的事儿都不提,哪会提别的?
  “……”
  时浣终于知道,资料上写夏帆“有点呆有点直接”是个啥意思了。
  这不是有点,这是非常。
  她深吸一口气,决定长话短说。
  “大小姐是未来家主,您知道家主的意思吗?”
  夏帆忙得很,胡乱点个头示意她继续。
  那就好,时浣继续:“家主意味着需要承担责任,一家之主的能力决定了母系派的兴亡,现在父系派虎视眈眈,老祖宗……”
  她忽然不知该如何形容死亡。
  片刻停顿后,时浣选择了一个委婉的方式来讲述宋徽绫的即将离去:“老祖宗力不从心,一开始她看中的是二小姐,但二小姐心术不正……”
  就在此刻,夏帆终于放下手中的食物,一瞬不瞬盯着时浣。
  时浣不明所以,干脆也停下与之对视,让她有话直说。
  “宋时汐……到底哪里心术不正了?”夏帆纳闷道:“她对不起你们哪点?要被所有人排斥呢?”
  夏帆搞不懂里面的弯弯绕绕,可既是双生,就该浇同样的水施同样的肥。
  时浣有些答不上话。
  因为宋徽绫发布了公式书,底下人按部就班照做,从未想过额外的。
  时沅企图解释:“二小姐当年差点害死了大小姐,老祖宗说过,她太不择手段……”
  夏帆摇头打断:“真相就必定是真正的真相吗?”
  “……”时浣没辙,低声询问道:“是二小姐跟你讲的吗?”
  “你们没有人听她说啊。”夏帆用筷子拣了根黄瓜吃:“事情过去十年,有人真心听她说话,问一问当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么?”
  “……”
  时浣舔舔唇,发觉……无法反驳。
  夏帆抛出质疑,又自行转移话头,开玩笑道:“你来找我,是要给五百万让我离开宋时沅吗?”
  “也没必要提要求,毕竟我们早就没关系了。”
  时浣松了口气,重新拾起筷子:“不是的。”
  夏帆颇为意外地抬眼。
  “您和大小姐的爱恨情仇,老祖宗大致了解过,我这次找你,其实是替她传话。”
  “如果将来有一天大小姐撑不住,您能否……看在曾经的感情上,出面安抚?”
  夏帆瞳孔地震,居然……因为这个吗?
  时浣还在说:“大小姐没有恋爱史,我们查来查去,她只与你一人有过关系,这家主的位置……”
  “承受太多舍弃太多,比如自由,比如爱情,比如本我,站在高处言不由衷,我们只希望在她决堤的前一刻您能堵上缺口,不要让她孤军奋战。”
  夏帆听完,十分古怪地笑了一声。
  她明白了。
  所以才更觉得宋时汐委屈。
  “真是旱得旱死,涝得涝死。”
  “如果宋时沅实在不行,或许你们可以尝试让宋时汐上位,她看起来抗压能力比较高。”
  吃完饭,时浣回到宋徽绫身边。
  “如何?”
  时浣欲言又止。
  宋徽绫放下手中修剪的花枝,侧首睨她:“直说就好,答应了吗?”
  “算……答应了,可是,老祖宗……我有个疑问,想了许久也没想明白。”
  见她一脸认真,宋徽绫转动椅子,面向对方:“怎么了?”
  “您说,二小姐真的……心术不正吗?”
  时浣迷茫地望向窗外:“那姑娘说,我们没有听过二小姐说话,这么多年了,一句都没有。”
  甚至宋时汐本人也已经放弃挣扎,把宋徽绫安在她身上的设定发挥得淋漓尽致。
  “夏小姐还说,如果二小姐真要害死大小姐,大小姐压根活不到长大。”
  “她既然不择手段,那么多年总有动手的时候,可她从未……”
  除掉宋时沅便只剩下宋时汐,家主的位置不可能落到外人手中。
  屋里万籁俱寂,唯一声源是围炉中咕噜冒泡的六安瓜片。
  在这看似温馨不过的场景之下,宋徽绫徒然想起件陈年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