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她的耳钉吹得乱荡。
  “我早就不难过了。”
  时机成熟。
  夏帆轻声:“我没有酒,你可以有故事吗?”
  姜泠沉默半晌,走进屋内:“可以。”
  故事的开头,是姜絮雪跟烂赌的男人离婚,把他赶出南城,自己成为单亲妈妈。
  她当上消防员那年姜泠已经十五岁,虽然家境贫困,但姜絮雪给足了爱。
  姜泠起点不高,却健康自信。
  她以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京大,十七岁,媒体采访理科状元,姜泠和姜絮雪的笑容定格成框。
  毕业后姜泠去了晴川工作,薪资丰厚,工作内容也轻松,唯一缺点是跟南城相隔一小时路程。
  于是姜絮雪二话不说买了车,放假就开车去晴川,带着姜泠爱吃的酱菜,再住个两天。
  “她说,赚了钱就回南城,买大房子,然后在庭院种满柿子树。”
  姜泠做到了,在城北买了第一套房,但不是别墅,所以柿子树只能种在阳台。
  这样已经很满足,她们母女脚踏实地,把枯竭的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顺遂。
  大概就是太顺遂,远在老家的前夫不甘心。
  他上门跪下祈求原谅,满嘴大话,说姜泠缺失父爱容易导致心理疾病,说家里没有男人不完整。
  姜絮雪对他的眼泪鼻涕无动于衷,不想浪费精力纠缠,便报了警,让警察把人送回老家。
  一周后,男人再度返回,两瓶白酒,一把火机,烧了六个小时,连天边的云都染成血色。
  姜絮雪从消防车上下来,看见的是自家发黑的阳台,柿子树被烧掉枝桠拦腰折断。
  她第一时间想到姜泠,冲进去,把晕倒的女儿抱出来交给队友。
  楼道里还有求救者,可里面极限高温。
  听着回荡的哭喊,姜絮雪怜爱地摸了摸女儿。
  三十岁的姜泠和三岁的姜泠面容重叠,但她没有恻隐之心。
  姜絮雪一生拥有两个无上荣耀。
  一是靠自己好好养大了姜泠,二是当上消防员,成为城市英雄。
  她背出第四个人的时候已经体力不支,队长喊破喉咙让她回来,喊得声嘶力竭。
  喊一声姜絮雪就应一次,直到第七声。
  “他们没有让我看尸体。”姜泠呼出一口烟雾:“怕我受不住,趁我昏迷的时候迅速火化了。”
  “你说怎么能火化,她是被烧死的啊。”
  夏帆攥拳的手心腻着汗,说:“不,她是被害死的,火只是媒介,她不会怪它。”
  姜泠放空视线。
  大火烧死了三十七人,其中一名消防员,两名警察,十二个小孩。
  事情太大太轰动,所以判决也很快,死刑刻不容缓,没等姜泠出院就执行完毕。
  结局是该有的结局,可死去的人也死去了。
  姜絮雪再出现在电视媒体上,却是骨灰盒盖着国旗,以烈士的身份报导。
  姜泠成为烈士家属,得到补贴,从晴川回南城,分了房子,还拿到西川导师的工作。
  所有人往前跑,只有她把烧得焦黑的柿子树从废墟里捡回来,然后学着姜絮雪的模样种在庭院。
  我已经不难过了。
  其实是——我已经无法再难过了。
  这天晚上,雨水涟涟,姜泠梦见一片血色。
  姜絮雪站在血色中,风将她的发丝吹成旗帜。
  她与姜泠对视,嘴唇张合。
  姜泠努力睁眼辨别,却发现说的是:再见。
  “不可以!”
  “妈妈!”你不要走……
  柿子树不开花了,为什么?
  你回来教我养活它们。
  夜幕沉沉,雷声震天,姜泠胸口空得刺骨,连痊愈的伤痕也在跳动,痛,灼烧的痛。
  她喉间苦涩,哑得仿佛吞了毒。
  冷,寒,痛,胃里翻腾。
  姜泠软在汗水中,努力摸索着开关。
  一双温热的手突然握住她。
  是夏帆。
  “没事的。”夏帆扯了纸替她擦汗:“没事的。”
  姜泠在无限窒息的回忆里瓦解,再重组
  她的泪水夏帆应该看不清。
  因为她已然抱住了她,近乎揉进骨血。
  作者有话说:
  夏·端水大师·帆
  第十四章
  雨停了。
  夏帆煮好一锅挂面,窝四个鸡蛋,还切了午餐肉和青菜。
  刚熄火,厨房外传来脚步声,她回头,姜泠的头发睡成天线,一边一窝。
  夏帆瞬间笑得筷子夹不稳菜。
  姜泠:“……”
  她路过镜子瞄一眼,自己也笑了。
  饭桌上姜泠欲言又止,一碗面条快戳成糊糊。
  夏帆心疼千辛万苦煮的面,制止道:“你有话就直说,别糟蹋粮食好吗!”
  “我昨天……”
  夏帆用勺子喝汤:“你昨天哭得好伤心。”
  “………………”
  姜泠食指抵唇,这个动作她做起来意外惊艳:“嘘,麻烦你,替我保密。”
  “保密哪个?”夏帆擦擦嘴,终于看她的眼:“是哭的,还是伤的?”
  姜泠一怔,下意识摸腰。
  “不能怪我噢,你浑身都是汗,又发高烧,我怕吹风加重病情,只能帮你换了。”
  夏帆认认真真解释:“你想睡我,我看看你的身体状况,没问题吧?”
  “………………?”
  姜泠无言以对,觉得荒谬,又觉得好笑。
  关键夏帆还特别认真……
  大病未愈,姜泠边笑边咳,结果咳更厉害了。
  “喝吧你!”夏帆怼杯温水给她。
  姜泠在上气不接下气中接过喝了。
  一杯水下去,咳嗽声停止。
  夏帆于是找回话题:“你的伤……面积竟然这么大嘛?”她还以为就一小块。
  结果整个腰腹到胸口,狰狞得像盘蛇。
  “穿着衣服被烧,再把衣服脱了,皮肤就会黏在布料上,我被咽呛晕了,恰好倒在起火点。”
  夏帆听着有点幻痛,但又好奇:“昨晚太暗了,没看清楚,你再给我看看?”
  姜泠:“……”
  她冷酷地说:“你想睡我?”
  夏帆受惊不浅:“我……我我不会。”
  “那就是想。”姜泠学她:“你果然想睡我。”
  “那我不看了!”夏帆着急忙慌起身,左脚心踩右脚背,双腿打结。
  姜泠吃痛一声,夏帆赶忙低头一看,手摁人家小腹上,再往下……
  “对不起!”
  她还趴在她身上,这声道歉微乎其微,可以忽略不计。
  姜泠一动不动盯着她,突然挪开目光,妥协了:“你想看就看。”
  说完掀起衣服下摆,伤痕赤/裸裸横现。
  夏帆看着看着上手摸。
  姜泠呼吸一滞。
  倒不是痒,而是皮和肉相触的微妙,似一支被舌尖舐过的笔,她是被涂抹的纸张。
  夏帆越看越近,睫毛刮过那些坑坑洼洼。
  “痛不痛啊?”她还没察觉出问题。
  姜泠咬牙:“现在不痛……喂你干嘛!”
  夏帆无辜侧目:“我就闻闻,会不会有烧焦的味道?”
  “……”
  姜泠把她从自己身上提溜下去:“不会,这不是烤肉,谢谢。”
  乍然离了团火似的“炉子”,夏帆还有点依依不舍,干脆蹲在桌子旁边,双手抓住台沿问:“姜老师,期末作业是什么?能提前告诉我吗?”
  姜老师刚被又闻又摸搞得心猿意马,根本不想聊工作:“不能,好好刷学分吧夏同学。”
  “那我给你睡呢?”
  “…………………………”
  姜泠:“……我不是一般人。”
  夏帆:“我也不是。”
  姜泠没出声。
  夏帆有点尴尬,指着落地窗转移话题:“你的柿子树,我帮你重新种吧?”
  这回姜泠开口了:“你还会种树啊?”
  “当然。”夏帆小骄傲一把:“我非常会种东西的!任何花草树木我都能养得特别好!”
  她跑到窗边,隔着玻璃画树的轮廓:“你这么种不行,要重新移植,你有工具……”
  夏帆发现转不过身了。
  姜泠压着她,声音从背后传来,宛如清铃:“夏帆,你知道年长十五岁意味什么吗?”
  夏帆摇头。
  “十五岁的差距,意味着我已经过了睡一觉就拍拍手走人的年纪,如果我二十岁,获许真的会考虑跟你上个床,吃干抹净找缘由甩了。”
  “可我三十五了,夏帆。”
  姜泠的心跳声很大,即便隔着布料,也能听清每一声悸动。
  “感情不是吃饭喝水那么简单,我是想睡你……”她舔舔唇,继续道:“但只能因为爱情而不是别的什么利益往来。”
  “那天,其实是我母亲的忌日,人在悲伤的时候情绪失控放大,所以我承认对你见色起意,但如果那一日真的做了,我会负责到底,这是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