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殿下身为储君,罔顾学业也就罢了,还不知去哪里学了这般阿谀奉承的油腔滑调,如何能做大燕万民表率?”
  柳绩面沉似水,捋着白须道:
  “殿下半月未来学宫,积留下了许多策论作业,有劳殿下今日之内悉数完成。殿下既然有半月不上课的底气,想必这二十篇策论也定然不在话下吧?”
  “好了,臣还要讲经呢,殿下写策论需要清净的环境,还请移步隔壁的藏书室。”
  夺,夺少,二十篇策论?
  擦,这老头还真伸手打笑脸人啊……
  杨惜面色一僵。
  但他很快想起古文篇幅向来短小,自己虽然上课时经常摸鱼,但好歹也是历史专业科班生,也算专业对口了,东裁西碎一下古人的治国策略,应该也不算太麻烦。
  想到这里,他心情平和地拿着笔砚和几卷空竹简站起,准备走出课室。
  整个课室的同砚俱是一愣:这还是之前那个蛮橫跋扈的太子殿下吗?
  照他以往的作风,不是应该直接和博士干起来了吗,怎么今日不仅答话时舌灿莲花,被博士重罚了也如此心平气和?
  萧幼安明显也注意到了这一点,用探究的眼神望向杨惜。
  杨惜以为萧幼安是关心自己,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
  贺萦怀起身跟在杨惜背后,轻声道:“臣随殿下一起去,臣的策论水平尚可。”
  言下之意,他能当太子殿下的代写枪手。
  哇,好感动,小贺哥,离了你谁还把我当小孩!
  杨惜腾出一只手,拍了拍他精实的胸膛,道:“好兄弟。”
  身材也挺结实的——我什么时候能把萧成亭的这副细狗身体练成这样啊?
  杨惜在心中感叹道。
  他和贺萦怀两人一前一后出了课室,向藏书室走去。
  第18章 贵卿
  两个时辰后,火钟内的香火将纱线烧断,线尾的铜球落在铜盘中,一声脆响——学宫散学了。
  课室内的世家学子们纷纷起身收拾书囊,三三两两地向外走去。
  他们路过藏书室时,瞥见杨惜和贺萦怀二人正埋着头奋笔疾书,于是兴致勃勃地议论起今日课堂所见。
  “柳博士果真是清正不阿啊,这么多人看着呢,他竟然毫不顾忌太子殿下的颜面,当众发火痛斥他不说,还罚太子殿下一日之内完成整整二十篇策论,啧啧。”
  “博士毕竟是两朝帝师了,他学识渊博,德高望重,为人古板严厉也是出了名的。先帝和当今陛下都对这位当世鸿儒敬之畏之,何况太子殿下呢?”
  “饶是殿下那样桀骜不逊,旷了小半月的课,可重返学宫后,博士执意要重罚他,他不还是只能听博士的话,乖乖到藏书室赶工么?”
  “只是可惜柳博士这一世清誉啊,最后竟被他的独孙柳梦书给毁了。”
  “柳家虽算不上什么显赫高门,好歹也是世代书香的清贵人家,读书人把声名清白看得比命还重要,谁成想这位柳小公子居然在为陛下侍茶时献媚勾引,二人睡到了一处去,后来就被陛下带回宫去做了什么贵卿!”
  “真是毫无文人风骨可言……不,岂止是没有风骨,简直是枉顾人伦纪法,自甘下贱!”
  “枉他读了这么多年的儒道经书,竟将书中的礼义廉耻都抛尽了,这样处心积虑地爬上陛下的榻。明明凭他那顶好的模样和学识谈吐,即使这辈子毫无建树,好好守着学宫,也能安然过一世,怎么就……”
  “陛下虽为他开了本朝头一位男妃的例,可这男妃名义上是身份尊贵的后妃,实际地位却像那些奴颜婢膝的兔爷小倌、通房男妾一样,比之一般的娼妓姨娘之流,还要下贱许多,令人不齿。”
  “可怜博士在学宫教了一辈子的书,桃李门生遍布天下,到头来却没能把自个儿的独孙教好,沦为天下笑柄,一把年纪了还要被人戳着脊梁骨耻笑,头发都白了不少。”
  几人皆摇了摇头,一阵叹息。
  “欸……你们说,男人和男人那什么,究竟是何滋味呀?”
  这时,其中一人用手肘拐了拐身旁的人,笑得暧昧。
  “这谁知道呢,我又不是断袖!”
  “不过,想必也是销魂得紧吧,不然那柳小公子怎么上赶着去邀寝陛下呢,啧啧啧……柳博士的儿子去得早,就留下了这么一个独孙,却是个‘有根儿似没根儿’的贱蹄,柳家的香火算是断在他这里了。”
  另一人语调狎昵地答道,手臂还探上同伴的腰,轻轻掐了一把。
  “小郎君,我看你有几分姿色,你想不想和我试试啊?”
  “去你的,我可不是柳梦书那种人,对男人没兴趣。”
  被掐的同伴笑着用书简砸了他一下,几人说说笑笑地走远了。
  杨惜刚写下一句“故务民于农桑,薄赋敛,广畜积”[1],正咬着笔杆苦苦回忆着晁错那篇《论贵粟疏》余下的内容,听罢那些世家子弟的议论后,他抬起头,和贺萦怀尴尬地对视了一眼。
  如果没猜错的话,那些人背后蛐蛐的,应该就是那位在冬至时亲手做了饺饵送给阖宫品尝的柳贵卿了。
  杨惜心想这些人用词实在太过激进了,虽然柳梦书的行为听上去确实挺令人讶异的,但焉知他不是对睿宗一见钟情了勇敢求爱呢?
  封建社会果然可怕,如果连这都要被批判得这么体无完肤,那他们这盛产断袖的老萧家岂不是罪该万死了?
  连他自己昨晚都还做了个香艳至极的断袖梦呢……
  杨惜回想起梦中萧鸿雪那惑人心魄的模样,喉咙一阵发干,但他很快摇了摇头,继续埋头默写。
  虽然当年期末周熬夜狂背专业课很痛苦,但好在以前考过类似的题目,他对一些经典的政论散文还有些印象,再结合自己的理解半裁半原创的,一篇策论就成了。
  这个架空朝代又没有查重,不就是二十篇策论吗,洒洒水啦——
  “殿下的字骨力遒劲,这篇《论贵粟疏》的水平也极高,看来方才臣说要助殿下写策论,实在过于自大了。”
  贺萦怀将杨惜放在一旁晾墨的竹简取来细细读过后,眼前一亮,由衷赞赏道。
  “夸得好,其实本宫不仅是金玉其表,更是金玉其中!”
  杨惜没有抬头,毫不谦虚地应了一句,继续专心致志地做着“裁缝”工作。
  开玩笑,他这一手毛笔字是被他爷爷抽手心给生生抽出来的,能不好吗?
  老爷子因为腿脚不便,退休后也不出门去给人看诊了,成天在家守着杨惜和杨忱这两兄弟。
  他虽然有心把自己的中医衣钵给传下去,奈何这两兄弟都志不在此,学得有一搭没一搭的。
  老爷子无可奈何,改授书法和国学了,杨惜学这两样倒是颇有天赋,但是喜欢耍懒,因此没少被老爷子收拾。
  小时候挨过的手板,直接造就了杨惜这个铁血文科生。
  至于这篇原创比例略低的《论贵粟疏》嘛……反正连这朝代都是架空的,他能默写下来那也算是他的本事,想来晁错老先生也不会和他计较。
  就这样,杨惜面不红心不跳地接受了贺萦怀的赞美,他道:“萦怀,你再帮本宫润色一下文辞,本宫要交上去惊柳老头一艳,从此摇身变成他的爱徒——他要是知道本宫写的策论什么样,还忍心骂本宫吗?”
  贺萦怀点了点头,正要提笔,忽听得一道有些嘲讽的声音在书室门口响起。
  “呵……我们‘天资英奇’的凤皇殿下,怎么写个策论还要假他人之手?”
  “天资英奇”是当年睿宗册萧成亭为太子时所颁诏书上的赞语,这人刻意提及这个词,讽嘲意味极其明显,若是原主听见这话,早冲上去和他干起来了。
  但是很可惜,作为穿书者的杨惜压根没想到这一层,他满不在乎地看了那个站在门口的玄衣少年一眼,又埋头默写策论了。
  杨惜知道这人的敌意不是冲自己来的,心想原主的人缘可真够差的,被罚得这么惨还有人专门跑来嘲笑他。
  贺兰月气定神闲地倚着门框,本已做好与萧成亭唇枪舌战几番的准备,谁知萧成亭根本不搭理他。
  贺兰月感觉十分奇怪。
  半个月不见,萧成亭这是……转性了?这都忍得住不还嘴?
  他摩挲着手上的玉扳指,眼神一暗。
  贺兰月方才也坐在课室里,他自太子走进课室那刻起,目光就没有离开过他。
  他和太子是长安出了名的一对冤家死对头,每次见面必互掐的那种。
  贺兰月的母亲是庆平长公主,睿宗同父异母的长姐,靖北侯贺兰敏之妻。当年先帝册的太子本是庆平长公主的亲胞弟,而睿宗十五岁时被封吴王,去扬州就藩。
  可贺兰月那位太子小舅后来意外死于一场刺杀,先帝遂将吴王改立为太子。
  说是意外,可事关储位,哪来那么多的“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