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睿宗发现,自己快要想不起当年的姜兮是何等的意气风发了。
  其实睿宗心里明白,这深深宫院是最杀人不见血的名利场,他正是在此间活得太寂寞了,才被姜兮的明媚热烈深深吸引,向她父亲暗示,自私地将她带回自己身边。
  户部尚书独女姜兮在府上与睿宗初见,蒙帝青睐,两月后领旨入宫为妃,外人看着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可这于姜兮而言,或许是灾难吧……
  他当年的一见倾心,害得姜兮这只自由无拘的飞鸟被生生折了羽翅,被锁在金笼一隅,麻木地望着笼外的碧空。
  可是阿兮啊阿兮……深宫之内,又怎么会有供鸟儿振翅高飞的天宇呢。
  自你踏入宫门的那刻起,等着你的,或许就只有一具散发着奇香的金丝楠木棺和一个“敦肃”或“孝淑”的妃谥了。
  睿宗难得有些怅惘,独自坐在御座上静默了许久,才吩咐内侍为他更衣,将这身被饺饵汤汁溅到的袍服换下。
  ***
  显德殿这边,在贺萦怀向睿宗请旨做太子禁卫的消息传回后,宫人们悄悄聚在一处,开起了小会。
  “欸,听说了没,贺小侯爷为了咱们太子殿下,放着好好的州牧不做,要来咱们东宫当禁卫!”
  “这是怎么回事,咱们太子殿下和贺小侯爷平时不是无甚交情,只在故宁国侯的接风宴上见过一面么?”
  “具体缘由我也不清楚,但听在御书房当值的内侍裴公公说,贺小侯爷今日本是来向陛下请旨回扬州的,陛下也同意了。”
  “两人交谈间,恰好咱们殿下也去御书房寻陛下,陛下就让殿下带着小侯爷在宫里四处逛逛……”
  “谁知这一逛啊,贺小侯爷直接倾心咱们太子殿下了,两人并肩而行,言笑晏晏,宛如多年的知己故交呢。”
  “后来贺小侯爷直接折返御书房,请陛下改择他的小叔为扬州牧,他自言与殿下十分投缘,武艺又尚可,愿为东宫禁卫,护佑殿下。”
  “陛下惊愕不已,但也没说什么。毕竟小侯爷的父亲故宁国侯和陛下也是竹马之交啊。当年陛下为郡王时,曾与故宁国侯共治扬州十载,也是常携手同游、并辔而行的情谊。”
  “现在两人的儿子也如此投缘,陛下又怎会拒绝贺小侯爷的请求呢。但陛下说只做禁卫还是太折煞小侯爷的身份了,遂把原来的冯舍人调走,让小侯爷就了太子舍人的职位,以后执掌东宫宿卫,陪伴殿下身侧。”
  “……啧啧,咱们殿下真是风流,四处留情啊,这才刚把鸿雪公子抱回碧梧院几天,又和贺小侯爷眉来眼去了。”
  “谁说不是呢,虽然鸿雪公子有天人神仙般出挑的样貌,但似乎对咱们殿下十分冷淡,可能是在欲擒故纵吧,谁知道半途竟杀出来了个贺小侯爷坏他好事。”
  “听说贺小侯爷容貌生得也很是俊秀……殿下这么快就寻了新欢,看来鸿雪公子可有的急了。”
  虽然杨惜不曾向宫人们透露过他和住在偏殿碧梧院的萧鸿雪是何关系,但宫人们似乎都心照不宣地认为那位矜雅清逸的鸿雪公子是他们太子殿下的姘头。
  毕竟他们曾两度看见太子殿下亲自将鸿雪公子抱回显德殿,连为他送药都要亲力亲为。
  “哦……我倒是不知,我要着什么急啊?”
  一道极其清越动听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宫人们回头一看,发现正是他们口中的鸿雪公子。
  萧鸿雪一身素白,站在赤红似火的梅树下,背倚着梅枝。他轻轻咳嗽了一声,那双紫色的眼眸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们,薄唇轻启。
  背后讲人闲话被正主听见,一时间,宫人们面面相觑,俱是一幅见了鬼的悚然表情。
  这时,一个胆大些的宫女走到萧鸿雪身前,向他行了一礼。
  萧鸿雪认得她,这是在碧梧院照顾他起居的宫女玉屏。
  玉屏刻意放低了音量,煞有介事地说道:
  “公子不常在宫中生活,不知晓其中关节……您自然是要着急争夺殿下的宠眷了!贺小侯爷一来,殿下的情意就被分走了,落在公子身上的还能有多少呢?”
  “贺小侯爷为了殿下,甚至推拒了州牧一职,可谓一片深情,殿下定然十分感动,对小侯爷另眼相待。”
  “奴婢在碧梧院伺候,自是向着公子的,斗胆说句肺腑之言,公子您可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对殿下冷淡无视了,君恩无常,若您不主动争夺宠眷,殿下很可能一朝就厌弃了公子您啊……”
  玉屏小心翼翼地看着萧鸿雪。
  眼前人身材修长秀俊,如缎的银发垂至腰间,眼尾因尚在病中而微微发红。
  玉屏心想这位鸿雪公子真是天人之貌,生得人如其名,肌肤白到显得有些病态,与雪色相较也毫不逊色。
  难怪他们太子殿下无视纲常伦理,冒着被人说闲话的风险也硬是要和自己的小族弟行龙阳之好。
  “君恩无常……争夺宠眷……”
  萧鸿雪听清玉屏的话后,简直被生生气笑了。他攥着一段梅枝,口中缓慢吟啄起这几个字。
  他没兴趣关心萧成亭又和谁眉来眼去,在他心里,萧成亭本就是这样一个好色草包,虽然近日举止有些怪异,但他奸猾好色的形象在萧鸿雪这里不会轻易改变。
  但听玉屏的话,他们这是把他当成萧成亭养在东宫的脔宠了?
  “呵,那还真是……劳你为我费心了啊。”
  萧鸿雪看着玉屏,轻笑一声,纤长发红的眼尾与他雪白的脸颔、身后赤红的梅色相映,有种说不出的秾艳。
  玉屏怔怔地望着萧鸿雪那张美得不可方物的脸出神。在萧鸿雪之前,她从未见过像他这般,能兼具清冷与妖谲两种气质的美人。
  长着这么一副倾世的皮相,即使萧鸿雪平时对他们这些宫人也是爱搭不理的,他们也很难对他生厌。
  然后,玉屏看见萧鸿雪勾了勾唇角,讥讽地一笑,他道:“他爱同哪个男人亲近与我何干?我又不是他的男宠,不会为他拈酸吃醋,幽闺自伤。”
  然后,他薄唇翕动,冷冷地吐出了几个字:
  “他也配。”
  玉屏听清萧鸿雪的话后,环顾四周,神情骇然,结结巴巴地说道:
  “公子你……你怎么敢这样嘲毁太子殿下,若是传出去了,恐怕性命难保。”
  “传出去……怎么会传出去呢?”
  萧鸿雪笑了,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蛊惑的意味。他松开掌中那段梅枝,见苍白的指掌被花汁浸红了,自怀中取出一条素绢,慢条斯理地擦拭着。
  “你不会说出去的,对吗?”
  玉屏闻言有些迟疑,轻轻蠕动着嘴唇,但萧鸿雪一眼也没有看她,似乎毫不在意她的回答。
  他将那条绢巾随手扔在一旁的雪地上,悠悠踱步至梅树后。
  一阵挟着雪的寒风吹过,拂落了几朵梅花。
  萧鸿雪纤白的手指漫不经心地转动着袖中的匕首,突然,只听得一声金石鸣响,他将那柄匕首轻轻向外掷出——
  宫人们转头望去,看见那柄匕首将一瓣血红的落梅死死地钉在了十米开外的柱子上,匕身嵌入柱木一指深。
  原本人声嘈杂的院落瞬间安静下来,一时间,只能听见飞雪簌簌的声音。
  第16章 绮梦
  贺萦怀被命为太子舍人当晚,回了一趟宣阳坊别院,向母亲陈说了自己要去东宫上任的决定。
  宁国侯夫人很是疑惑,为何自家这个向来冷情冷性的孩子只是入了一趟宫,回来就对太子殿下死心塌地了,怕他是一时意气,几番殷劝他和自己回扬州。
  但贺萦怀志意已决,怎么也劝不动。宁国侯夫人抚着儿子的脊背叹了口长气,叮嘱他伴君如伴虎,须得万事谨慎云云后,便也由他去了。
  这时夫人的身体已近痊愈,决定带着侯府其余人为故宁国侯扶枢还扬州。
  杨惜与贺萦怀一同在京郊送走宁国侯夫人一行人后,共乘一车回了东宫。
  路上,杨惜望着按剑坐在自己左侧,一副不苟言笑的冷淡表情的贺萦怀,心想果然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虽然差点丢脸地死在一个新手村的支线任务中,但不知是谁给了他一张复活卷轴,他这个小炮灰配角不仅在出生点满血刷新,还因为在火场的那一跳直接把贺萦怀攻略成功了。
  贺萦怀师从江南名侠,剑术卓绝,素有“姑苏一剑”之美称。就算以后萧鸿雪真想把自己给片成毛毛虫面包,让贺萦怀直接带着自己跑路好像也不是不行啊!
  想到这儿,杨惜勾起唇角,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笑。但是这笑的时间过分久长了,在旁人看来,只怕是有些诡异。
  “殿下一直望着臣笑什么?”
  贺萦怀疑惑地看着杨惜,探手抚了抚自己的脸颔。
  “臣脸上可有什么不妥?”
  “没有……本宫只是想起了高兴的事情。”
  杨惜回过神,正了正色,轻轻拍了一下贺萦怀的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