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司辰欢有些酸,主角不愧是主角。
  云栖鹤看着他眼珠滴溜转,便知他在心中腹诽自己。
  于是半撑起身,将那根毫发无损的竹枝枝叶,碰了碰司辰欢侧脸,故意问道:“比起方凌霄,我的剑术如何?”
  ……
  司辰欢偷偷翻了个白眼,随即斩钉截铁、满脸真挚道:“那自然是你呀,我们云唳仙君最厉害了。”
  竹枝顶端墨绿色的竹叶,将司辰欢侧脸衬得更加雪白,他一双眼睛清晰倒映出云栖鹤半靠过来的身影,还洒入些许将明未明的日光,就像是一汪梦境中才会出现的水潭,看着极浅,稍不注意却会将人溺毙。
  偏偏又叫人甘之若饴。
  云栖鹤心猛地一跳。
  另一只手不觉紧紧攥住落地的竹叶。
  虽然知道司酒是在哄自己,虽然他实际上早已不是二十来岁的毛头小子,但还是不免因为他的一句话、一个表情,而控制不住地心跳加速,压抑不住唇角笑容。
  云栖鹤心里自嘲时,又听司辰欢嘟囔着说:“十五岁那年,我不都领教过了嘛。”
  云栖鹤一愣,抬头看向溟濛天空中飞舞的竹叶,思绪也渐渐飘远。
  昭山中,也有这么一片繁密竹林。
  十五岁的云唳找到司酒时,他正和楚川两人压弯了一截长竹竿,等竹竿触底时会蓦地反弹,两人如炮弹一般冲射出去,又跳上另一根继续,玩得不亦乐乎。
  云栖鹤旋身,从竹梢上将玩到一半的司辰欢拎了下来。
  楚川见此,稍一分神,人便从高高竹竿上跌落,掉进满地堆积的竹叶中。
  “喂喂,你们要去哪啊?”
  他艰难从竹叶中爬起身,却只见两人远远离开的背影。
  司酒被云唳拎着,人还懵圈呢。
  他双脚悬空,艰难地在空中四肢扑腾:“云唳,我们这是要去哪啊?”
  十五岁的云唳已是足足高了司辰欢一个头,他毫不费力地拎着人,像拎着一只小狐狸,垂眼看着这只狐狸手脚扑腾,眸底含笑。
  直到司酒终于忍不住要生气前,他才先一步松开后领,将人放了下来。
  “猎阴大会马上开始了,夫子让我好好督促你。”
  云唳的嗓音还带着少年阶段特有的沙哑,却不粗粝,尤其靠近耳边响起时,就像是有羽毛拂过,听得人怪痒的。
  司辰欢揉了揉耳朵,方才被提溜而冒出的怒火消散了,只摆摆手道:“有什么好督促的,反正又赢不了。”
  所谓猎阴,便是猎杀各地邪魔。仙门为了督促培养年轻一代,每隔五年,便会举办一次猎阴大会,骨龄在十五到三十岁的修士都可参与,胜者不仅会获得丰富资源,而且还能扬名修仙界,若是有幸被某个大能看上收为徒弟,可谓一步登天。
  因此众多少年仙师莫不趋之若鹜,每次的猎阴大会都经过激烈的层层选拔。
  不过背靠大树好乘凉,除了去仙盟设立的擂台赛厮杀外,各大宗门都会留有一定的决赛名额,以确保本门派的种子选手能顺利晋级。
  不知是不是因为玄阴门少主在书院修行的缘故,这次鸿蒙书院获得的决赛名额格外多,多到只能拉上司酒和楚川这两个整天游手好闲的混子去充数。
  司酒修炼天赋高,却不想吃修炼的苦,万事讲究一个随心所欲,自十二岁晋升筑基后,三年过去,还是停在筑基初期,气得夫子天天都要揪着他的耳朵耳提面命一番,可收效甚微。
  司酒自我定位很明确:“我不过是去充数的,夫子唠叨惯了,你别把他的话当真,我去跟楚川继续玩了。”
  他转身就想走。
  云栖鹤却一晃身,拦在他身前。
  “不,你必须要赢。”
  他背对着日光,高挑身形投落下的影子将司酒整个人罩住,逆光的俊脸上神情笃定,仿佛在说一件既定的事实。
  听得司辰欢心头一跳:“……啊?”
  十五岁的司酒好日子到头了。
  自从云唳说出那句“你一定要赢”后,便天天拉着他一起苦修。
  每天寅时起,挥剑一万下,拆剑招,背秘籍,就连到了终于结束的亥时,还要打坐到天明!!!
  简直是全天无休!
  司酒只经历了一天便已经是只废小酒了,抽抽搭搭跑去夫子那,表示自己自愿放弃猎阴大赛的名额。
  可惜夫子被他折磨已久,如今一物降一物,自然乐得见他被云唳带动着卷起来,别说他不能退出,就连楚川,也被听说此事的花虞给逮了回来,天天压着修炼。
  楚川:???
  就也很殃及池鱼。
  司辰欢被迫修炼了几天后,揭竿而起,在寅时云唳来叫自己起床时,蒙着被子装作没听见,倔强地躺在床上。
  云唳也没催,静静地站在边上。
  被子里的司酒没听到动静,悄悄将被角往下拉,露出一只眼睛,偷瞧边上的人。
  却见云唳从储物戒中,拿出了一排白色的小纸人。
  咦,这不是自己送他的生辰礼物吗?
  几个月前,也就是云唳十五岁生辰时,司酒抓耳挠腮,翻遍了古籍,这才捣鼓出这些傀儡纸偶来。
  傀儡纸偶注入灵力,便能化作一个个小人偶,嬉笑怒骂与常人无疑。
  司酒天性爱热闹,爱听戏唱曲,早就嫌弃云唳那清冷院落跟个冰窟似的,怕他闷得慌,于是送礼之前,他特意带着小人偶们逛遍昭日城内各大酒楼。
  于是云唳生辰那天,在应付完各方的送礼后,晚上推门进院落时,便听“锵——”一声擦啰,震得他本来有些困倦的脸都精神了。
  接着,“咚咚锵——”“咚咚锵——”
  几个披红挂绿、只有半人高的纸偶,持锣的持啰,挂唢呐的挂唢呐,热热闹闹一齐从院角冒出来。
  最前面那纸偶清清嗓子,随即一道细细高高、咿咿呀呀的声音唱起来,“瑶池领了圣母命,回身取过酒一樽……”
  赫然是一曲《麻姑献寿》!
  “我就说不行,你看给云唳搞得,都惊地站在门边了。”
  “胡说,你没有品位,那是云唳在赏曲呢!”
  月夜下,有两人坐在墙头,司酒跟着小纸偶的唱腔,边哼几声,边灵活地掠下墙头,飘到云唳身前。
  他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期待:“云唳云唳,这是我给你准备的生辰礼物,喜不喜欢?”
  楚川跟在他身后,看着吹锣打鼓的满院纸人,觉着云唳要是揍人,自己还能劝劝。
  “喜欢”。
  楚川自然地说出腹稿:“你看我早就说了云唳这么可能会……什么?!!”
  楚川震惊地看着少年淡漠的侧脸。
  司酒得意了,高昂着头撇向楚川:“早就说了是你没品位!”
  “不是”,楚川在咿咿呀呀中凌乱,“云唳你莫不是被夺舍了?”
  司酒不满道:“你说什么呢?云唳别理他。”
  他一把拉起云唳的手,将一个雕了自己模样的小纸偶放进他手心中,笑嘻嘻道,“你这院太清冷了,若是觉得无聊,这些纸偶还能给你解解闷。”
  云唳的眼神从他扬起的眉梢、粲亮的双眼、以及翘起的红唇上拂过,随后垂眸,看向躺在掌心中的小纸人,手指微微合拢,他道:“我喜欢的。”
  思绪回笼,此时的司辰还躺在床上,不解地看着云唳在纸偶中注入灵力。
  心里想,莫不是云唳看见自己送的生辰礼物,终于良心发现放过自己,还将纸偶们拉来给他唱戏?
  很快司酒就知道自己错得离谱。
  薄薄的纸人落地化作半人高的纸偶,唢呐当先一声响,震得人天灵盖都要顶起来,接着,喇叭、鼓、锣、钹等一起来,吹得司酒整个人诈尸起身,这、这不是……
  旁边路过的师弟闻此声吓了一跳,“死人了,哪里死人了?”
  赫然是一首响当当的丧葬乐!
  司酒再喜欢听曲,品位也没有到这种地步,他怒目瞪向云唳,因着乐声还在继续,只好拔高嗓门嘶吼出声:“你竟然用我的生日礼物做这种事?!”
  云唳老神在在,显然是习惯了,他摇头道:“这不是我教的。”
  司酒觉得不可能:“胡说,难道还是我……”
  说一半,蓦地想起来,他下山逛酒楼那几日,好像曾经撞见过一次出丧,该不是那次纸偶学会了……
  他声音陡然弱了下去,脖子却还梗着,冷哼一声后,又倔强地被子蒙头向后倒去,封闭自己听觉,准备来个耳不听心不烦。
  云唳却早有所料,他一封,云唳便解开,再封、再解。
  偏偏他修为比司酒高,什么封印都能解。
  哀婉不绝的丧葬乐成了背景,司辰欢的心就跟这曲一样,也快死了。
  眼看因为听见声音而聚集过来的弟子越来越多,司酒终于忍不住,掀被而起,愤愤道:“你给我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