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各色精美衣裙后,一袭竹纹衣袍、斜抱着琴的高挑少年最后出现。
  人群中爆发一阵惊呼。
  “青竹乐师,他今晚竟来了!”
  “真是幸运,今晚没白来了。”
  有新来的客人不解问道:“清平乐不都是乐娘吗?何时出了个青竹乐师?”
  “你来得晚不知,青竹乐师一手琴技精湛绝伦,堪比天乐苏家,等会你就知道了。”
  “铮——”一声如银瓶乍破的乐器声忽地响起,盖过宾客细碎低语,清晰响在每个人耳边。
  四周明亮灯串随之熄灭,整个大堂陷入昏暗中。
  下一刻,挂在圆台四周的八角花灯忽地点亮,洒落的烛光恰好映亮圆台。
  正中间坐着一位身穿大红绣牡丹花纹的女子,她五官明艳,身前横着一架古筝。
  四周渐渐安静下来。
  楚川坐在女子身旁,他也开始动了,琴声如流水,在他指间倾泻而出,婉转幽咽,如泣如诉。
  在将人心底最孤独的情绪勾出时,琴声却戛然而止,陷入一片死寂。
  还不及疑惑,却见周围突然明光大亮,四周垂落的长长灯串连成一片明晃光晕,让宾客眼前不由一花,出现刹那分神。
  就在这分神间,只听琴声、筝声、笛声、萧声等乍响,和谐韵律中融化成一曲花团锦簇,先前的哀怨幽咽荡然无存。
  司辰欢听得兴起,将搁在茶桌上的一只银箸敲着桌沿打起节拍,一双眼在通亮烛光下熠熠生辉。
  他兴致勃勃地看向了云栖鹤,嘴唇做了个口型。
  “好听吧?”
  云栖鹤定定看看他,点了点头。
  心中对台上楚川的不满稍减,此人,倒也不算一无是处。
  一场演出很快结束,余音绕梁,掌声雷动,宾客们还坐在座位上回味,许久才动身。
  司辰欢趁着这个空挡,拉着云栖鹤同值守的乐娘打了个招呼,从后台处绕到方才的房间。
  房间是乐娘们准备登台的场所,空间广阔,此刻才退场的乐娘们抱着乐器,正在一旁休息,口中谈笑。
  见司辰欢进来,她们给人指了个方向,司辰欢和云栖鹤走进了些,才看见楚川正和那红衣女子交谈。
  “牡丹姐”,司辰欢也见过女子几次,熟练地打了招呼。
  “小桃花,许久未见。”牡丹也朝他看来,明媚动人。
  云栖鹤的脚步不由微微一顿,面具下的神情冷了下。
  “怎么了?”司辰欢下意识偏头看向他。
  就是这一侧身,在满室罗绮飘香中,他似乎嗅到了一缕熟悉香味。
  司辰欢挺翘的鼻尖一动。
  原本转向云栖鹤方向的身体又侧了回来,看向牡丹。
  云栖鹤:?
  司辰欢没注意到身后竹马缓缓睁大的眼睛,反而朝前两步,更靠近牡丹,鼻尖闻到的香味更加清晰,确定了这味道正是从牡丹身上传来。
  “牡丹姐,你这用的什么胭脂水粉,好香啊。”
  若常人问这话,不免有泼皮流氓之嫌,偏司辰欢眼眸清澈,拖长的尾音像是撒娇,活像个天真好奇的少年郎。
  牡丹嗔了他一眼:“怎么你跟青竹都问我胭脂水粉的事。”
  咦?司辰欢看向楚川。
  好兄弟对他眨了眨眼,传音道:“我也觉得牡丹身上的味道,似乎同洛烟儿那日的胭脂味,格外相似。”
  司辰欢蓦地反应过来,他想起在哪里闻过这味道了。
  那夜义庄内,满室尸臭中,在洛烟儿残缺不全的尸体上也散发出过这股香味!
  牡丹不知道两人间的传音,此刻道:“这款胭脂因花料和制作手法独特,别处还没有卖,非得是春月城的胭脂铺才有。不过听说春月城前些日子才出了个什么秘境,如今修行者们都齐聚城中,想必热闹得很。”
  -
  “查出来了!”楚川换回了弟子服,手中拿着一卷书轴,兴奋地跑进司辰欢房间。
  司辰欢正心神不宁地跟竹马下棋,一听这话,忙撇下棋子,朝楚川跑去。
  云栖鹤坐在临窗设下的长几前,看着下了一半的黑白棋子,又看了看已经聚在茶桌上头碰头的两人,薄唇抿直。
  心中对楚川原本减掉的不满又陡然加了回去。
  此人委实多余。
  楚川并不知道几米之外的人想要他消失,此刻挑眉得意:“林晟虽然明面上是说请假回林家,然而同他交好的弟子却表示那几日他多打探春月城情况,并且购买了大量法器灵符,他肯定是去春月城的秘境了!而春月城离临南洛家相隔甚远,洛烟儿不可能去此地,她身上的胭脂,应当就是林晟送给他的。”
  司辰欢连连点头,眼中亮光闪现:“所以,他身上的鬼气,很可能是在那秘境中才染上的。”
  楚川赞同,语气担忧道:“这秘境这般危险,竟然还藏了鬼气,我还听说剑宗刚进了一帮弟子去寻宝呢。”
  “剑宗?”
  楚川:“那秘境在剑宗境内,是个万剑冢,多有凶爆凌厉的剑气,一般只有绝顶宝剑才能孕育出此秘境。”
  司辰欢听到“万剑冢”三字时,心神一震,下意识看向身后的云栖鹤。
  话本的目录页中,有一篇章名便是“万剑冢巧取宝剑”,不就正是此地?!
  云栖鹤同司辰欢对上视线,对方眼中含着的震惊让他不解。
  微妙的气氛中,只有楚川毫无察觉道:“不知道方凌霄那小子去了没,听说他如今成了剑宗大师兄,倒是混得不错。”
  言语间酸溜溜的。
  “方凌霄?”司辰欢还惦记着“万剑冢”秘境,听他提起这个名字,有些陌生。
  楚川一脸惊讶地盯着他:“你竟忘了?你当初醉酒,可是还抱着人家不放来着。”
  司辰欢被他这么一说,神色更茫然了,确实毫无印象。
  “你十二岁筑基,偷溜下山喝酒那次。”
  先一步开口的是云栖鹤。
  他从窗边走来,不知是不是逆着窗外日光,眉宇间似笼着一层阴影。
  司辰欢被他一提醒,隐约有了印象,脱口而出:“就是你打我屁-股那次!”
  第15章 吃醋
  在八岁那年开满桃花的春日,云栖鹤在鸿蒙书院留了下来。
  几乎没有人能理解当时玄阴门门主云琅的做法。
  毕竟身为天下第一仙门的少主,云唳不是更应该要留在宗门接受传承,将来好继承玄阴门的吗?
  更有甚者,还猜测云琅在外有私生子,想要放弃云唳这个儿子了。
  云栖鹤当时,也是一知半解。
  云琅离开前一夜,难得空出一点时间,带着云栖鹤走在昭山山后一条蜿蜒小道上。
  疏月清朗,虫鸣流响,两人衣袍拂过,扫落小径两侧草尖上的晶莹露珠。
  彼时的小云唳还沉不住气,板着一张稚嫩小脸问道:“父亲,为何要我留在这?”
  云琅身形高大,在月光下投落的影子将小云唳整个罩住。
  就像是一面巍峨城墙,能为他挡住所有的风霜雨雪。
  在小云唳的记忆中,父亲永远是这般强大从容,温和带笑,他是天下第一人,是在鬼蜮之战中拯救百万生民的盖世英雄。
  所以,他作为天下第一的儿子,自然也要处处做到第一,无论是修为、礼仪、气度……他不能成为英雄事迹中唯一的败笔。
  可当他问出这个问题时,月光下,那永远高大如山的父亲,却脊背微塌,露出从未出现过的几分颓唐。
  “我不是一个好父亲,我对不起姝儿。”
  小云唳不懂,神色中却并未出现寻常小儿该有的疑惑,而是面色沉静,看着父亲,只有眼中显出几分还藏不住的茫然。
  这是门派长老教导他的,作为少主,当喜怒不形于色,不能被外人轻易看出想法。
  小云唳懵懵懂懂,却做得极好。
  好到让云琅这个父亲感到忧惧。
  他作为门主和仙盟之首,有忙不完的天下大事,鬼蜮之战让他一战成名,升上权利巅峰,同时也给他困上了重重枷锁,将他枷在摇摇欲坠的悬崖之巅。
  云琅摆脱不得,却不能眼睁睁看着儿子也要踏上这条染血的不归途。
  但这些都是当时的小云唳所不能理解的。
  云琅便笑了笑,又恢复了往日的从容,似乎方才那颓丧的父亲形象只是错觉。
  他低下头,故作打趣道:“我看你同那司小酒挺投缘,都已经到了亲亲的地步。”
  小云唳还没来得及深思他爹的异常,就被这话闹了个耳红。
  他难得同云琅争辩:“才没有,分明是他强行亲、亲我……”
  他说到后面,耳后的热意更烫,最后两个字也含混在唇齿中,羞恼起来。
  云琅略有惊奇。
  他此行,本来就存有将儿子放到别处养一养、省得被门派那几个古董长老给养成个冷血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