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鬼修远在鬼蜮,只有玄阴门的书籍有可能查到。
  可惜,自玄阴门覆灭后,曾经风靡一时的尸傀术被列为禁术,认为此道终究与鬼修无异,习之会走火入魔如云琅一般。
  连带着有关玄阴门的诸多著述被封藏起来,如今从藏书阁中找到的、能搭上边的古卷都翻了遍,却还是没找到跟这个印记有关的记录。
  司辰欢不免满脸懊丧。
  “你要找玄阴门的书,何不直接问我?”
  云栖鹤等了一夜,见这本来最烦经书文字的少年宁愿看完一摞古卷,却不来问他,本来心中烦闷,决定放任他瞎忙活一场,然而最终还是不忍看他露出沮丧表情,自己先开了口。
  他心下微嗤,罢了,反正每次有关小酒儿的事,他总是无法沉住气。
  “啊?”司辰欢看了太多书,眼神有些涣散,茫然地抬头看向对面的竹马。
  少顷,他才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青灯下,黑白分明的眼纯然一片。
  “但是问你,岂不是会勾起你的伤心事?”
  他不想让竹马知道这危险印记是一方面,另一方面,门派解散、家破人亡之苦,司辰欢也不想让他在尝一次。
  哪怕是在回忆中。
  云栖鹤在司辰欢埋头苦读时想了很多原因,却万万没想到是这个答案。
  一时间,那些惊疑猜测、那些疑虑担忧,如潮水般唰然退去。
  与之相反,不知从何处的暖流涌入四肢百骸,几乎让他忍不住微微颤栗。
  他静静看着灯下的少年,未曾饮酒,却感觉已醉在这个微凉的春夜中。
  原本冷硬的眼角眉梢变得柔软,眸光深深,他道:“那是魂印。”
  “凡是修行尸傀术之人,都会在自己的傀儡上打下一道魂印,印痕形状各不相同,但都是对尸愧主人来说,最为独特、最为心系的存在,如此才能保证心意相连,控制住尸傀。我爹……云琅仙君的魂印便为眉间一点朱砂,而这正是我娘的容貌特征。”
  “原来竟是这样。”司辰欢道,“那这魂印和玄阴令可有关?”
  玄阴令乃琅玉仙君生前的本命法宝,相传为鬼蜮结界碎片所制,能锁鬼气,驭万鬼,虽然随着琅玉仙君的陨落而失踪,司辰欢却不免好奇。
  云栖鹤道:“玄阴令操控的万鬼,如行尸一般,极易识破。但魂印无声无息,中招者和寻常无异,嗯,就像是被附体的邪魔,只是背后有人操控而已。”
  原来如此,司辰欢点头。
  所以,已知背后要杀他的人同样精通尸傀术,那么不是鬼修,便是修行玄阴门术法之人,而他的魂印,是一只半垂半睁的眼。
  会是谁呢?
  司辰欢想着想着,不觉陷入沉思,半晌后,他抬起头来,才发现云栖鹤仍在看着自己。
  青灯幽微的烛光下,对方眸底满是自己的身影。
  有什么异样在心里一闪而逝。
  在这样的目光下,原本的思绪尽数退去,司辰欢喉头忽然有些干渴。
  他不觉微微偏过头,略微避开那专注目光。
  然后他忽然想到:“你的魂印是什么呢?”
  话问出口,司辰欢就后悔了。
  竹马已经灵力全无,曾经的术法也不能再用,这样问不岂是戳他痛处?
  还没等他开口抱歉,云栖鹤却先开口了。
  “是一个小酒壶。”
  第11章 初遇
  司酒之名,很有些来历。
  据捡到他的楚逢尘说,鬼蜮大战后仙门并不是高枕无忧,还有些战场上逃窜的邪魔为祸人间,那一两年中,各家弟子几乎都是待在外面除魔。
  彼时楚逢尘正奉宗门令,同花虞新婚,按理来说不用下山,但因着他心中逃避,便主动请缨去往鬼气最浓重之地。
  那一日他和同行弟子晚来一步,城池已被邪魔屠空,到处都是吃空的皮囊和散乱人骨,头顶寒鸦萦绕不去。
  他们遭到邪魔埋伏,除了楚逢尘外,其余弟子尽皆丧命。
  楚逢尘也没好到哪去,一只手一只腿都鲜血淋漓,深可见骨,他灵力耗竭,随身携带的丹药也空空如也。
  邪魔们大概是吃饱了,猫捉老鼠一般,故意将脚步声放重,响在死寂萧索的空城中,充满了压迫感。
  楚逢尘以剑支着残躯,踉跄着穿过一道道长街窄巷。
  自白师妹嫁人后,他原本以为自己已毫无牵挂,生死随缘。但真到了命悬一线时,楚逢尘发现自己还是有诸多执念。
  被命运摆弄的不甘,同行师兄弟们的生死之仇,悬壶济世的未竟之愿……
  最后,他竟是想到红烛喜筵时,身穿大红婚服的女子,明明掩着失落,却还要一脸高傲地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他偏头避开对方的目光,回答道:不久之后。
  楚逢尘伸手,抹去流淌在眉间的殷红鲜血,眼神亮得惊人。
  他怎能失约呢。
  不知过了多久,楚逢尘意识已经恍惚,全凭着一腔求生欲望踉跄向前。待拐过一处四通巷尾时,他忽地停住脚步,看向左侧的高高窄巷。
  他疑心自己听错了。
  要不然怎么会听到、婴儿的哭声?
  那其实是很古怪的场景。
  一片狼烟、遍地尸骸的死城中,混杂在身后邪魔紧追不舍的脚步声里,突兀插入了婴儿似有若无的啼哭。
  楚逢尘很难形容当时的心境,大概是将死之际,没了往日的谨慎顾虑,他只是停了一瞬,便循着声音拐向左侧,来到一处掩在巷边的小门,推了进去。
  眼前是一处再寻常不过的小院,楚逢尘看到了院角的两具尸体,他继续辨认着声音,一路找到了厨房地上的暗板,跳了进去。
  那是一处酒窖,浓烈的酒香瞬间掩盖住他身上萦绕不去的血腥味。
  而正中间一个敞开的酒坛中,楚逢尘探头看去时,看到了一个包着红布的小婴儿。
  那婴儿皮肤白皙,还闭着眼,微弱的胸膛起伏间,还盖着一张明黄符纸。
  楚逢尘一眼便看出,那是仙门顶级的隐匿符,只是符文在城内的鬼气侵蚀下,黯淡了一角,所以婴儿的啼哭声才能被他听到。
  来不及多想,楚逢尘用沾血的手指,将仅存的灵力悉数注入符文中,黯淡的一角终于亮起来!
  于是城中还逗弄猎物的邪魔们,猛然发现已经完全察觉不到猎物的气息。
  楚逢尘抱着婴儿足足躲了三日。
  第四日时,头顶地板被人一鞭掀开,惨白的日光泄入,楚逢尘抱着婴儿抬头,看到了一具遮天蔽日的机关甲兽。
  兽身上的女子凌空跳落,紫色衣裙翻卷如花。
  楚逢尘第一次见这位大小姐露出如此惊慌的表情。
  他虚弱朝对方笑了笑:“好久不见。”
  司辰欢就这么被收养了,因着他在酒坛中被发现,故取名为司酒。
  大概是由于在酒窖中泡了太久,小司酒对酒香味格外喜爱,三四岁时闻见酒味儿便闹着要尝,活脱脱一个小酒鬼。
  楚逢尘只得用筷子点一下酒,给他含在嘴里吮吸。
  小司酒每每尝了酒后,便格外缠人,挥舞着小短臂要抱,加上他又生得唇红齿白,水汪汪的大眼睛黑亮如葡萄,高傲如花虞也没能逃过这波攻势。
  不过年岁渐长,两人这才发现那不是什么缠人,而是“酒疯”。
  小司酒酷爱饮酒,酒量却很浅,醉了之后,性格中那股喜欢美人的劲儿便彻底显露出来,撒酒疯时便要去抱漂亮的哥哥姐姐,而且还要最漂亮那一个。
  楚逢尘和花虞溺爱孩子,以为不是什么大事,直到那场宴会。
  彼时玄阴门气势正盛,为仙门之首,因处理鬼蜮之乱时存放在鸿蒙书院的藏书一事,来书院做客。
  那年司辰欢八岁。
  仲春时节,昭山上的桃花开得如云似雾,蔚然成海。
  大人们忙着迎接贵客,没人管的小司酒小楚川玩疯了,猴子一样在桃林中荡来荡去,沾了一身花粉。
  去往昭山大殿的半截山道会路过桃林,那天乌泱泱的人群穿行而过,吸引了小司酒的视线。
  他拉着楚川,自以为偷偷地藏在不远处的桃树上,借着横斜枝桠和繁密桃花,露出眼睛好奇看去。
  来客们都穿着红黑二色交叠的弟子服,肩侧以金线绣着圆形的“玄”字。
  最前方是一大一小,大人是个身量极高的男子,长得比他师父还俊美,只是气势太强了些,小司酒只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
  而那个小孩同他差不多岁数,五官也生得极为精致俊秀,是他见过最好看的人。
  不过这小孩板着脸一笑不笑,活像学府里的白胡子老头。如果要是能笑一笑,小司酒想,肯定比这满山的桃花还惊艳。
  山道上,小云唳顿住脚步,偏头看向山林间开得灿烂的桃花。
  他身侧,云琅开口,温声道:“想去跟他们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