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这样的方法比较低级,大部分龙族都能使用。不过也不排除有的龙族太过弱小,费尽心思留下伤口结果别人自愈了。赫兰自认为是属于这一类的。
  另一种方法是与转化对象鲜血交融,完成世代延续的主仆血契。
  这要求龙族的实力必须足够强大,毕竟以血作缚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被龙血转化的龙仆,其后代一诞生便带着血契烙印,除非生下的是主君的子嗣,否则世代为奴的宿命无法更改。
  龙仆的命运是悲惨的,一旦主君死去,患龙病的龙仆会尽数变成狂躁的翼手龙,而通过血契转化的龙仆则会同样走向生命的终结。
  赫兰太有自知之明了,以他自身的实力,分明是不可能通过血契转化龙仆的,怎么会……他思绪纷乱,小心地擦了擦男人的额头,再三确认那里确实长出了银色的鳞片。
  “……”
  好心救人,结果把人变成自己的奴仆了。
  看样子,这个男人很有可能也是星律教廷的御法者,给一只废物龙当龙仆,对他来说可能还不如死了呢。
  赫兰不安地靠在男人身旁,默默抱住膝盖。
  虽然他确实想有个人陪伴在身边——一个永远不会伤害和欺负自己的人,但从没想过以这么强人所难的方式来达成。
  罢了,还是想想等人醒来后自己该怎样解释才不会被揍。
  思忖间,喉咙猛地一紧,赫兰毫无防备被一只大手用力掐着按倒在地,如瀑银丝在焦黑的地面铺散开来。
  这么快就醒了啊,他在心里为自己默哀三秒。
  “你——”
  男人嘶哑的声音陡然顿住。
  重新流动的风自由地从两人之间呼啸而过,扬起沉淀了千年的烟尘。
  微尘撞入眼中,赫兰被刺激得想流眼泪,下意识抬手去揉眼。男人松开了他的脖颈,继而抓住他的双手按到地上。
  手腕被攥得生疼,赫兰倒抽一口凉气,又因为异物的闯入而睁不开眼,生理性的眼泪一下子就淌了下来。
  他一动不动地躺着,做好了再添些新伤痕的准备。然而身上的男人却不再动作了,两人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僵持着,仿佛时间又重新冻结了起来。
  怎么还不揍我?
  赫兰愈发疑惑,小心翼翼地睁开眼。
  四目相对的瞬间,他被对方凶狠阴沉的目光吓得一哆嗦。
  身上人的双瞳深邃幽暗如化不开的浓雾,此刻正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自己。
  这样的颜色,不像是人族的眼睛。
  黑发男人看自己的眼神跟活见鬼了一般,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开口:
  “你是银龙的孩子?”
  第6章 旧日孤魂
  赫兰茫然地望着身上的男人,紫罗兰色的眼瞳中清晰倒映出面前人的轮廓。
  半长的黑发沾染了灰白的烟尘,凌乱不堪地垂下,有几缕发丝似乎是因为汗湿而黏连在脸侧和颈间。
  分明是一副灰头土脸的狼狈模样,但那仿佛精心雕琢而成的标志五官又令人越看越觉得英气逼人,几乎移不开眼。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双灰色的眼瞳看着太过死气沉沉,与整个人的气质有些格格不入。
  或许是因为背着光,他身上那些发烫的金色纹路渐趋黯淡,顷刻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问你话呢。”
  男人直勾勾地盯着发起呆来的小银龙,微微皱眉,似是失去了耐心。
  在那并不算多么友好的凝视下,赫兰连忙胡乱点头。
  “是、是的。”
  自己本身就是银龙,那自然也应该是银龙的孩子,这么说好像也没错。
  恍惚间那片灰色的眼眸中几乎要析出寒冰来。赫兰感受到自背脊缓慢攀升的寒意,紧张地思索着究竟哪里冒犯到了面前的人。
  “你父亲在哪,母亲是谁?”
  赫兰被问懵了,不明白男人的用意。
  设想一下,从人龙大战的古战场上苏醒的星语者,睁开眼首先看到的是陌生的龙族,这时他会想做什么?
  或许是想屠龙,不仅屠自己一只,还要往上把他的父母祖辈都揪出来斩草除根。
  赫兰汗涔涔的,尽管害怕不已,他还是如实回答:“我一直都是一个人,没有见过父母。”
  男人的表情凝固了一瞬,难以捉摸的复杂情绪自眉眼间流淌而过。
  小银龙眼看着他归于沉默,正思忖要怎样在不刺激人的前提下提醒他——他们已经缔结了主仆血契。
  未来得及开口,刹那间就变了天。
  灰雾集聚于空翻涌不息,暴动如沸腾之水,将日光切割成无数块金色碎片,光影纷乱。
  不多时,湛蓝天穹之上绽开一道纵向的裂痕,随之而来的还有玻璃碎裂般的清脆声响,远在天边却又清晰可闻。
  那裂痕像闪电一样迅疾蔓延,霎时间苍穹寸寸断裂分崩离析,无数碎片拖着炽白的焰尾如陨星从天而降。
  赫兰躺在地上,怔怔地望着密集坠落的光点,思绪仿佛被拉扯到了龙族阴影笼罩下的战场上。
  势不可挡的炽热龙焰伴随着爆裂声从云霄倾泄而下,诡谲的鳞光在云雾中若隐若现。
  纵使拥有强大的结界、坚固的城墙和数量可观的巨弩,也无法抵御龙族那声势浩大的地毯式轰炸。
  对于人类和其他曾经听闻龙族征服的号角声的种族来说,这简直是噩梦般的场景。
  紫罗兰色的眼瞳被这样的光芒点燃。
  赫兰听过那么多龙族征战的故事,第一次眼里有了如此鲜明具象的画面。
  夜幕先是从裂缝中窥见这片时停之地,而后野蛮地侵入并迅速扩展自己的势力,眨眼间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就重新统治了一切。
  手腕被松开,男人没有丝毫犹豫地覆在他身上,将他严严实实地护住。硝烟、焦土和血腥的气息随之萦绕在鼻间,仿佛是战争的余音在回响。
  赫兰睁大眼睛,他的脸几乎贴在男人的胸膛上,听着那沉稳的心跳声,面对这世界末日般的场面,内心不知为何却异常平静。
  是因为血契的原因吗?至少现在他知道,这是世界上唯一永远不会伤害他的人。
  在这场盛大的光雨落幕之前,他们周遭的一切都在发生着变化。
  风过间,遍地横陈的尸骸化为尘埃与白骨,巨弩、箭矢以及未曾附魔的刀剑转眼便锈迹斑斑,随后翻滚着的尘土吞并了所有。
  结界崩塌后厚重的时光洪流冲袭而过,赫兰闭上眼放缓了呼吸,双手无意识地揪住身上人腰侧的衣料。
  风声止后,尘埃落定。男人活动着筋骨站起身,眺望天际的一轮圆月。
  赫兰于是也从地面爬起来,然而未等他站稳,恐怖的狼嚎便在近旁炸开,激得他浑身寒毛直竖。
  月明星稀的稀树草原上碧影憧憧,宛如数抹跃动的鬼火。约莫五十多头妖狼气势汹汹地将两人团团围困,缓缓逼近,眼看着包围圈越缩越小。
  浓烈的腥臭味扑面而来,小银龙惊惧地缩到男人身侧,瑟瑟发抖。
  那灰色的眼瞳幽幽转向他,声音平淡,蕴含着货真价实的疑惑:
  “害怕什么,你不是会飞么?”
  “不……我现在没办法化形。”赫兰沮丧地小声道,没意识到自己又揪紧了男人的衣角。
  低吼着的妖狼就要扑至跟前了,男人没再说什么,而是稍微抬手——
  霎时间飞沙走石迷蒙了视线,赫兰赶紧闭眼,连银白发丝都在劲风的作用力下狠厉抽打在脸上。
  碎石沙尘与枯枝败叶一齐沸腾,拔地而起形如展翼的鹰隼,尖啸着朝狼群冲袭而去,连空气都在微微震颤。
  毫无防备的狼群被迫四散闪避,原野上哀声连连,黑影乱窜如无头苍蝇。
  体型最为壮硕的头狼仰天长嗥一声,双眼遽然黑化,那两抹莹绿被浓墨所浸染,化作了主君的眼睛。
  赫兰只觉手臂猛然一紧,冷不防被男人用力拽到了身后,避开了妖狼扫射过来的视线。
  伸展的鹰翼收缩回旋成龙卷风,目标明确地将头狼卷入其中,它只来得及发出半嗓子凄厉的哀嚎便被吞没无影。
  群龙无首的狼群徘徊不定,终于退散后狂暴的风阵也停息下来,月下的原野重新回归宁静。
  “谁在追踪你?”男人蓦地朝他发问。
  赫兰一哆嗦,还沉浸在惊惧与震撼中没能回过神来:“啊?”
  男人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稍稍靠近,抬手抚上他的右耳,轻轻摘下仅剩的那只龙晶耳坠。
  “哪来的?”
  赫兰犹豫一下,小声回答:“是黑山的。”
  他特意使用了人族对黑沙主君的称呼。
  毕竟阿戈雷德作为其在龙族中的名讳,其实并不广为人知。
  借着柔和的月光,他看见面前的人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垂眸端量手中的黑晶耳坠。
  “德克索的后代。”男人了然地开口,“它在龙族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