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不行大姐,那个金锁是你亲额娘给你的念想,我不能要。我有钱,还有钱。”璟昭忙摸寻身上,又从怀里拽巴出一张存单,那上面是五万鹰洋,同样印着李光宗的红名。
  云瑛冷笑,“呵,他对你倒是阔气。”
  璟昭尴尬地咬咬唇,撒了谎:“也是要付利息的。”
  “那聘礼的事,就用这笔钱了。”
  云瑛走了。
  第10章 珍玩雅集
  璟昭下床,玻璃镜上凝着层薄霜,他伸手抹开,镜中的男孩容颜依旧,还是那么漂亮,只是眸底泛着几分疲惫,他摸上颈间,指腹压在那团紫痕上顿了片刻,内心五味杂陈。
  他裹上围巾,去给额娘请安了。
  *
  连续五日,璟昭都忙着和新政府人员在汇丰银行汇兑,手续虽繁杂,但最终换回了王府那一纸地契,更成了自己名字。
  可还没在手里捂热乎,跟着来的李家人就拿走了。是的,李光宗借他钱让他先赎回王府,然后将王府抵押给自己。
  璟昭给他大姐看的借据是伪件,纯信用借没有任何抵押物,他不想让家人知道赎回王府还得抵出去,那太伤人,拜托李光宗写的。真件两份才在银行拟好去公署按了手印,按年还本息,三年还不上,王府就归李光宗了。
  璟昭也是没别的法子了,能把地契上所有权变更成自己名字已是万幸。他对自己还是有信心的,相信三年内定能还清李光宗的债拿回地契。
  让李家账房描了份摹本,拿给家人瞧,王府的女人哪见过什么地契,都以为是真的,个个合不拢嘴。
  之后的日子,他给额娘抓了最贵的药,置办了些家用,足额发了下人们月银,自己留二万银元,剩下的交给了大姐。
  福晋那些昂贵的药倒也没白吃,精气神明显大好,婢女扶着能下床走动走动了,一家人欢欢喜喜过了年。
  年夜饭时,璟昭提出改姓想做生意。福晋一开始不同意,可深思熟虑后也是没辙了,融不进新社会他们一家注定没活路。
  “改姓金罢。”福晋的叹息淹没在了爆竹声里,从此京城之中再无睿亲王府,唯有东单三条胡同的金府。
  年后,璟昭频繁出入琉璃厂等古玩市场,凭他的一双慧眼,淘了不少好货。
  他并不是贪玩。而是此前他在前门大街租了间铺子,准备开家古董行养家糊口还债,巧的是,中心街商铺全满,唯独李家那改了名字的《万安中西药局》,对面的商铺正在招租。
  璟昭苦笑,他真是“谢谢”老天爷的安排,怎么到哪里都得和李光宗做对家,真是邪了门了。
  二月初七,临近春分,是个喜庆的吉日。
  前门大街骡车叮叮铃铃,人来人往热闹非常,裹着棉袄的报童高声吆喝着,“日报日报,南济堂卖假药被查封,齐老爷蹲大狱咯!”
  金漆匾额上的红绸被章邯用力一扯,《珍玩雅集》在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开业了。
  对面药局抓药的伙计抻着脖子往这头瞧,不解地挠了挠头,“东家买下那铺子敢情不是开分号?收租子?这能赚几个钱呀?”
  章邯正小心翼翼地往玻璃展柜里摆着各类仿古瓷器,“金兄,你说瑞文兄要知道我们干起了古董生意,他会是什么反应呐?”
  璟昭坐在会客区新置办的羊皮沙发上,姿态悠闲,拿着紫砂壶不紧不慢地倒着茶:“能有什么反应,不过是叹皇族下海经商惊掉下巴罢了。”他现在不允许别人叫他世子了,和谁都说自己是古董商金璟昭,怕旧身份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章邯家曾经是经营碧玺铺的,王府出事前,他家也是灾祸不断。先是父母误食耗子药双双死亡,后是妻子卷了他所有财产跟情夫跑了,全家只剩他一个,也是惨兮兮,璟昭让他跟着自己干,算是拉他一把。
  还是武瑞文命好,被上海富商女儿看上,入赘了上海豪门,走了有两年了。可惜,自走后就没给他俩来过信,断联了。
  “世子爷您吉祥啊,生意兴隆。”来人正是街头那家古董铺的掌柜孙兆祥,年约四十,身形有些发福,抱着拳跨过了门槛,后头跟着两个拎着礼盒,戴兽皮帽的年轻人。
  同行之间,向来竞争激烈。孙掌柜那和善笑容的背后,保不齐就藏着一把尖刀,准备随时刺向璟昭。
  璟昭今日穿了身蓝绸长袍,外搭着月锦西式马褂,既优雅又洋气。他酷爱浅色衣裳,怀里还装着一块怀表,闪闪的表链悬在前襟,很有小老板的派头。
  他嘴角洋着笑,起身热情相迎:“孙掌柜慎言,如今大伙都喊我金老板,您这声‘世子’要让巡警听见,怕是得说您还念着前清呢。”
  孙兆祥表情一滞,不过他也是场面上混惯了的人,转瞬又恢复如常,赔着笑道:“金老板说的在理,往后还望您多多关照,赏口饭吃。”
  “孙掌柜这说的哪里话。我不过是个落魄之人,该讨饭的是我。日后,倒是要仰仗您给晚辈留口汤喝了。”
  两人你来我往,坐在沙发上,表面谈笑风生,实则暗暗叫着劲儿互探着口风。寒暄片刻,璟昭让章邯带着人去后街的悦盛大酒楼入席去了。
  柜台后的自鸣钟“铛”地一响,璟昭正在续茶,手惊一哆嗦,开水洒了一桌子,刚要去拿抹布,抬眼瞅见个穿着灰皮破袄的男人揣着手走进来。
  “你来干什么?”璟昭这嫌弃的口吻,明显不待见他。
  “我的好大侄儿,”爱新觉罗·丰泰,吊儿郎当地晃着辫子走过来,“这是哪儿发的财,赎了王府又开这么大一间铺子,莫不是刨了哪个富户的祖坟?”
  “别放屁!爷不干那缺德事!”
  裕郡王丰泰,是璟昭的亲八叔,两人没差几岁,以前璟昭和他关系还不错,丰泰总是带着年少的璟昭出去玩,逛窑子推牌九斗蛐蛐,反正是没教璟昭好。
  后来这丰泰染上了赌瘾,裕王府值钱的玩意儿全被他输光了,气得福晋回娘家三年了都没回来。
  可他仍死性不改,总说叔叔吃不上饭了管璟昭借银子赌,璟昭心软,想着都是亲戚,一两回的借了,三番五次的璟昭就不借了,因为他从来不还,璟昭要过好几次都无果,自然对他没个好脸色。
  虽当年璟昭也玩,但他没瘾,也有度,输赢就那么多,没陷进去。
  “别这么凶嘛,”丰泰丝毫没在意璟昭没大没小,从怀里掏出油纸包着的点心撂在桌上,“喏,稻香村的豌豆黄。”
  璟昭瞄了一眼:“心领了,拿着走吧。”
  “领了不请我吃酒席?世上没这道理啊!”
  “想吃行啊,”璟昭手一伸,“先还钱,三千块。”
  “提钱多伤感情,”丰泰绕过紫檀茶桌一屁股坐在了璟昭身边,嬉皮笑脸地,“要不,你再借我点,叔叔赢了保证连本带利的还给你。”
  “我的好叔叔,您哪来的脸?嗯?早晚把你这条烂命也赌进去。”
  “说个笑嘛,叔叔戒了,戒赌了。好侄儿,可怜可怜你亲叔叔吧,两天没吃东西了。今儿碰瓷要来两个大子还想着你最爱吃豌豆黄,都没舍得下馆子。”
  璟昭唉了口气,真是无奈,“当真戒了?”
  “真的真的。”丰泰抹了把脸,一脸真诚,“昨儿一老道给我算命,说我再赌就断子绝孙了,”他猛地抽自己一个嘴巴,“叔叔知错了,好歹我得给裕王府留条血脉。”
  “日后有什么打算?”
  丰泰就等着他这话呢,乐了,“给叔派个差事?攒点钱我把你婶母接回来,传宗接代。”
  “怎么不去大商行找?”
  “嘿,我堂堂皇叔,给别人当伙计那不丢人么,你这不是,自家人自家人。”
  璟昭白他一眼,“洒扫,一个月二十块。”
  “行行行!”丰泰站起,抻扽抻扽袄子,“我这就干活去!”
  “明儿吧,今儿没活。”璟昭甩出八块银元,“买身衣服去,收拾收拾自己。”
  “哎得嘞。”丰泰抓了钱美滋滋走了。
  璟昭上楼换衣服去了。
  二楼有个小房间,他精心布置过,留给自己休息的。靠窗处也摆着一张西式大床,被透进窗的阳光晒得暖洋洋的,他睡过李光宗的,很喜欢那床的柔软度,就照着买了一张差不多的。
  洋行的老板大方,还送了一个配套的梳妆镜给他。
  他挑挑选选刚从衣柜里取出合适的衣服,一转身吓他一跳,高大的李光宗阴着一张脸正站在他面前,瘆人的很,活脱脱一煞神。
  璟昭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进来站在自己身后的,更不知道他要干什么,紧张地后退了两步,“你,你青天白日的可不要乱来!”
  李光宗上前一步,他退无可退跌坐在了床沿。
  “为什么你的债主没有收到你的请柬?”说着,李光宗对视着他俯身欺压,将他笼罩在了自己的阴影里。
  “我……”璟昭揪搓着手中衣服,眼神闪躲。仔细想想,自己好像是有点忘恩负义,走投无路时是他帮了自己,虽然付出了点代价,但自己也慡到了不是吗?只是,他不想让别人知道他和李光宗有什么关系,才没给请柬,又不知怎么回答,就敷衍了句,“我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