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珍贵的是,卧房里还建了一间可以淋浴的白瓷浴室。他将四尊瓶锁进保险柜后,去沐浴了。
  洗掉身上七日的污浊,他站在明亮的全身镜前看着自己,眼眸一沉,拿起挂在旁边的黑色浴袍穿上,踏出了浴室。
  等候在外厅的李司见他出来,赶忙上前,双手恭敬地递上马鞭。李光宗接过,用力扽了下,他一言未发出了门,直奔东院墨竹轩。
  李家不像王府奴仆多,墨竹轩仅有两个值夜的小丫鬟。她们见大少爷提着马鞭,满脸阴霾地走来,大气都不敢出,低着头默默为大少爷推开了正房门。
  李光宗进屋,向左侧卧房走去。
  二少爷李光逸,穿着洋学堂制服透着一身朝气,正坐在书桌前写着什么,感受到一股邪风,他下意识瞥眸,瞧见走进来的李光宗,瞳孔一缩,忙放下手中笔迎上去,“大哥,这么晚,你怎么来了?”
  戾色在眼中流转,李光宗没有回应,“哐”一脚,毫无征兆地踹在了李光逸腹部。
  李光宗会功夫的,这一脚力道极大,李光逸喷出一口鲜血向后倒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他紧紧捂着肚子,身体蜷成一团,看到大哥手中的马鞭,吓得脸色煞白,“哥我错了…别,别打……”
  李光宗面无表情,高高扬起马鞭,手臂绷紧猛地一挥,“pia”一鞭,“啊!”弧线从空中划过,抽在了李光逸身上。
  李光逸疼得惨叫一声,颤颤巍巍直求饶,“哥我真的错了求求你别打了疼……”
  李光宗那锋利的眼神恨不得将李光逸生吞活剥,仿若未闻,“pia!”挥着手臂又是一鞭。
  任李光逸怎么打滚怎么哭求去,他都不带心慈手软,鞭子一下又一下往弟弟身上发泄般地狠狠抽。
  墨竹轩,一声声凄厉的惨叫不绝于耳,让人毛骨悚然,听得外面的两个小丫头都捂上了耳朵。
  不知过去多久,地上的李光逸衣服被打烂,血溅了一地,奄奄一息终于不叫了,李光宗这才停手,但眼中仍残留着未消的怒火。
  “去请白先生。”白先生是李家药局的郎中,对李家忠心耿耿。
  李司领命去了。
  李光宗不是无缘无故打他弟弟一顿。
  李老爷子越老越糊涂,不肯给同行一条生路,仗着百姓常用的安炎丸秘方掌握在自己手里,一次次地涨价售药给同行,却遭同行联合权贵打压多年。到如今李家已是风雨飘摇,始终不肯放权的李老爷子这才承认自己老了,把凋敝的家业交给了长子李光宗。
  李光宗接手李氏药行—万安堂后,直接交出了安炎丸秘方,转而做起了西药生意。他年轻胆大,押上了全部家底,宅子铺子都抵押了,从洋人手里购买了十几大船西药,他很有信心能靠着那批西药让李家东山再起。
  然,天有不测风云,一场海上风暴,十几船药物全军覆没被卷入海底。
  此事一出,借贷给李家的钱庄老板和药材原产商们纷纷上门扯着嗓子讨债,简直要把李家的门槛踩破。
  逼得李老爷子没办法,想变卖亡妻的遗物,当年从娘家带来的传家宝—玉蛙四尊瓶,保住宅业。可他翻箱倒柜找三天都没找到。把李家人挨个调查后才知道,是二少爷偷走输给了王爷府世子。
  李老爷子当时气得一口气没上来,厥了过去,至今都没醒。
  李光宗为挽救李家于水火,才丢下脸面跪在了王府门口。
  出墨竹轩,他想去看看他爹,但天色已晚,便作罢了。
  回到洗云堂,刚躺床上看会书,一个穿着盘扣青衣,身形纤瘦,面容姣好的短发男孩推开门走了进来。
  这男孩,眉眼间很像对面小世子,同样是一双漂亮的桃花眼,乍一看还以为是一个人,只是比小世子矮一点,长得也没小世子更白更精致。
  “大爷。”男孩朱唇轻启,声音软糯。
  李光宗扭头瞧了他一眼,没吱声。
  男孩移步到床边坐下,伸手打开床头柜上刻着焰纹的烟盒,取出一支烟伺候到李光宗嘴里,划着洋火,轻声道:“元儿想您了。”
  李光宗两指夹起烟,“上来,给爷按按。”
  “哎!”男孩脆生生应道,利落地脱掉鞋子爬上床,跪在他大腿侧,乖巧地为他按上了腿。
  按着按着,元儿小脸就开始发烫了,眼神不老实,总往李光宗那处瞟,身体终是没禁住欲望的烧灼,轻轻跨上李光宗的身,像只娇俏的小猫依偎上来,双颊绯红,小手不安分地隔着光滑的料子在李光宗鼓鼓的胸肌上摩挲,言语诱惑撩人,“大爷,我的大少爷,疼疼元儿吧。”
  李光宗半掀着眼皮,目光如梦似幻,悠悠慢地吸了口烟,朝男孩脸上吹去,“骚货。”
  外面起风了,刮动着树枝,摇晃着窗棂。
  不一会儿,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李光宗和他的小情人沉浸在一室旖旎中,没心思顾及这雨幕的拉开。
  世界在黑暗中渐渐陷入沉睡,只有那雨依旧淅淅沥沥地下着,不知疲倦。时光仿佛被这雨水浸湿,缓缓流淌,一夜又一夜,一月复一月,一年接一年。
  当雨停叶落,寒意两度席卷人间,悠悠时光已悄然走过两年多。
  1912年,腊月十四。
  民国二年(1913.1.20)。
  刮着北风的京城夜,寒冷彻骨,连空气都好似冻住了。
  璟昭抬手叩响了李家门环,向开门的李司表明来意后,他来回踱步,内心挣扎了一会,终屈下双膝,跪在了李家大门口,垂着脑袋,姿态卑微到了尘埃里。
  这两年发生太多事,李光宗靠着变卖那只瓶子给洋人,东山再起了。
  他不但没放弃西药生意,反而高息压住债主,用卖瓶钱继续购买西药。后凭着过人的头脑打通了西药在全国的销路,仅用一年就回本盈利了。他不仅还清了债务,还与外资合作垄断了国内西药进口渠道。如今的李家,日进万金,堪称商业奇迹,海关进来一粒的西药都得姓李。
  而睿王府衰落了。
  去年腊月廿五那日,太后替小皇帝颁布了退位诏书,清廷瓦解,清皇室宗亲一夜之间沦为了平民百姓。
  雪上加霜的是,前几日,睿王府突遭一伙匪寇,王爷不幸在梦中被匪寇枪杀,王府被洗劫一空,就连缎面的被子都没给他们留。
  屋漏偏逢连夜雨,睿王府地契产权原属于清廷,小皇帝退位后,产权归了新政府,因睿王爷曾是新政府敌对派,不在皇室优待条例内,政府要求璟昭一家年前搬离王府,或用五十万银元赎买,否则到日子他们要清理门户。
  睿王爷出殡后,看着哭成泪人儿的额娘和姐姐们,璟昭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他不再悲伤家中的遭遇,阿玛离世,他是王府唯一的男人了,毅然挑起了大梁,誓要保住王府养活这一大家子人。
  可现实却是残酷的,他跑遍全城,没有一家钱庄和银行愿意借他钱。给出的理由如出一辙,他没有抵押物。
  四处碰壁,走投无路下,他能想到的,也就当初还李光宗四尊瓶之恩了,没有那四尊瓶就没有李家今日,他抱着渺茫的希望,盼着李光宗能念及那份恩情,借他五十万银元。
  “吱呀——”李家那朱红色的大门打开了,厚重的门轴发出了沉闷的声响。
  李光宗披着貂皮大衣,傲气凛然地走了出来。走到他面前,微微俯身,一根食指挑起了他冻得僵白的小脸儿,“换你当七日奴才,如何?”
  璟昭心里“咯噔”一下,他知道,李光宗怕是要报当年的羞辱之仇,但他没办法了,环顾四周,黑洞洞的尽是绝境。此刻的他,只要能拿到钱,什么都愿意做的心态,点下了头。
  第4章 分化
  璟昭跟着李光宗进了李府。
  一路上,寒风呼啸,枯枝如魅。
  他内心很是不安,不知前方等着他的是什么,看着李光宗高大英挺的背影,像那威风的神仙又像那邪恶的魔鬼,他摸不准,有点悸怕。
  不多时,到了洗云堂。
  李光宗同样让李司带着他先去下房换衣服。不过换的不是下人穿的粗布棉衣,而是法兰西女仆裙。
  璟昭曾和他阿玛在法国公馆会见法国贵族时,见过那些法国婢女穿的衣服。黑长裙外面裹着白围裙,头上还戴着白蕾边头饰。
  他很不愿意,他是男人怎么可以穿女人的衣服呢,还是外国女人穿的!他堂堂大清镶黄旗贵族,这太辱人了,奇耻大辱。一套衣服抱在怀里,倔强地站在原地,就是不换。
  李司见他这副模样,冷冷来了句:“不穿,世子现在就可以走了。”
  “你!”璟昭气得攥紧了拳头!狗奴才!
  年关在即,他想着王府那一大家子人马上要露宿街头了,深吸一口气,心又沉了下去。
  “我不会穿!”
  李司当然知道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高贵世子是不会穿衣服的,他叫来两个小丫头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