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所以樊均中午没跟铁帮他们一块儿在新馆吃饭,老刘人一走,他就立马起身回了旧馆。
  进院子的时候就看到吕泽的摩托车停在墙边,今天没出去。
  正好。
  他往训练馆里看了看,接着就听到了厨房里有人说话。
  “这也没有个准消息呢,”吕叔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激动,“拆不拆的去年就有风声了,都这些街坊邻居自己在那儿传……”
  “早晚都会拆!”吕泽说,“总不能死到临头了才想办法吧!”
  “你不要管旧馆的事儿,”吕叔说,“我在这儿待了十几年,不是说走就走的!”
  “谁让你说走就走了,就是让你有个打算!”吕泽说。
  “我打算什么,我不打算,我就在这儿,”吕叔说,“我知道你不想待在这里……”
  “谁想待在这里啊?谁想啊?你问问这里的人有谁是想待在这里的啊?”吕泽声音一下提高了,“能走的早走光了!”
  吕叔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了一句:“你走你的。”
  “我知道你为什么不走,”吕泽声音带着些颤音,“我知道,我就想告诉你,我们家不欠樊均什么,这么多年,养大他,护着他,够了,你们都能上感动中国了……”
  “你闭嘴!”吕叔拍了一下桌子,“谁告诉你我是为了樊均留在这儿的?我和你妈为什么搬回这里来?我们在这里长大的!死也死在这里!”
  “行,”吕泽说,“随便你。”
  樊均站在厨房门边,吕泽冲出来的时候他甚至没来得及往旁边让一让。
  吕泽也没料到他会在外面,瞪着他也愣住了。
  定了几秒钟,吕泽绕开他准备往自己的摩托车那边儿走。
  “要……”樊均低声说,“聊聊吗。”
  吕泽停下了,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说了一句:“走。”
  隔了一条街的奶站,是吕泽总去的地方。
  奶站的老板是个姓于的姐姐,虽然吕泽没提过,但樊均能感觉他俩应该就算没在谈恋爱,应该也是有些好感的。
  这会儿吕泽还是带着他来了这儿,往门口的木头长椅上一坐,盯着桌上的一副象棋。
  樊均在他旁边也坐下了。
  吕泽不出声,他也没说话,只看着路上的行人出神。
  愣了能有两分钟,于老板拿了两瓶酸奶出来放到他俩面前的桌上,吕泽才开口说了一句:“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我一直是为了我爸和这个武馆才会留在南舟坪。”
  樊均没有说话。
  “但我不可能一辈子就这样,就在这里,”吕泽说,“我爸走不走,我都决定了,我要走。”
  “对不起。”樊均低声说。
  第30章
  老爸失踪之后,没有任何亲戚家愿意接受樊均,爷爷也以没有抚养能力为由,拒绝街道让他把樊均接到家里暂时照顾一段时间的请求。
  最后是吕叔和丽婶儿跑前跑后办手续,把樊均接到了自己家。
  从那以后,吕泽有的他都会有,吕泽没有的他偶尔也会有。
  樊均很清楚,对他这个不算养子的“养子”,夫妻俩甚至是有一点偏心的。
  吕泽讨厌他,小时候欺负他,他都觉得很正常。
  他就是那个抢走了别人父母爱的坏人。
  吕叔一家搬回南舟坪是在接他回家半年之后,一是夫妻俩想回到长大的地方,二是怕樊刚会回来报复。
  这一待,就是十几年。
  除了吕泽,吕叔两口子和樊均,基本就都没再离开过南舟坪。
  说全都是因为他,可能不准确,但的确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
  那种曾经带给他身心巨大痛苦的,梦魇一般的恐惧,始终无法消解,无法摆脱,留在南舟坪是他唯一感觉安全的选择。
  而吕泽去比赛,去上学,一次次想要离开南舟坪,又一次次回来,那种无奈,他同样能体会。
  他和吕泽算是一块儿长大的,但始终没有办法友好相处,一年到头说的话加一块儿不如他给学员上几节课的。
  今天这样坐在一块儿准备“聊聊”,是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
  但他除了一句“对不起”,却说不出任何别的话来。
  吕泽看了他一眼,没说话,拿起面前的酸奶喝了一口。
  樊均也只能沉默着。
  “旧馆这边儿喊了两年要拆了,早晚会拆,我无非就是想让我爸提前做点儿准备,别到时措手不及,其实我真要走了,也就走了……”吕泽说,“没什么大不了的,那么多人也没守着父母过一辈子的。”
  樊均拿过酸奶,握在手里还是没说话。
  拆迁的事儿他不清楚,也不愿意去弄清楚,这两年偶尔也会听大头鱼他们说起,但他从不接茬儿,只当是南舟坪街坊们的某种寄托。
  拆了就会好了,拆了就会变了。
  “但我就是……”吕泽又灌了一口酸奶,转头看着他,“既然今天你说聊聊,我也就有什么说什么了,你觉得我可笑也好,无理取闹也好……”
  “不会。”樊均说。
  “我都无所谓,我和你之间本来也没有什么需要维系的关系。”吕泽说。
  “嗯。”樊均应了一声。
  “我一开始觉得你很可怜,我爸妈要带你回来,我是愿意的,”吕泽盯着人行道边的一棵树,“但后来就开始讨厌你,什么都要跟你分,跟你一样……再后来就觉得你很会装,装可怜,装懂事,装隐忍,几乎不会生气……”
  吕泽说到这里转头看了他一眼。
  樊均没说话,也看着他。
  “再后来我发现你不是装的,”吕泽慢慢变快,像是憋了很久的话终于能够说出口,慢一步就会被吞回去,“你是真的就这样,我就有点儿讨厌自己,特别我妈走了之后,我爸好像更喜欢你这样的儿子,我回南舟坪,在旧馆待着,折腾新馆,就是想让他看看,我才是亲儿子,我不是樊均那样的累赘,我不需要他时刻注意我……”
  吕泽说到这儿停了一下。
  “没关系。”樊均知道他的意思。
  “既然努力了那么多也没什么用,我也放弃了,就这样吧,”吕泽说,“我爸愿意跟你一块儿留在这里就留,本来我妈没了以后,我一直有点儿担心他的身体……反正他身边也不是没人了,儿子永远是两个,走一个又来一个,都比亲的强。”
  吕泽今天大概是真的情绪上来了,平时除了跟吕叔吵架,几乎没有过一气儿说这么多话的。
  他要不说这么多,樊均可能还能接上个一两句,但现在却是一句都说不出来了。
  满脑子都是“对不起”。
  他知道吕泽想听的不是一句“对不起”,但他现在除了这一句,似乎也说不出什么别的来了。
  “你想说什么就说吧,”吕泽说,“新馆那边儿,八月到期之前我会找到地方重新开业,但位置肯定不是南舟坪,到时教练谁愿意来就来,不愿意来的以后见面的机会也不多了。”
  “吕叔没有丽婶儿那么心细,”樊均很艰难地开口,“但他总跟我说,吕泽就那样的性格,别跟他生气,别跟他计较,在我看来……”
  樊均看了吕泽一眼:“他就是怕我跟你有矛盾你会生气不高兴,没有什么人会比儿子更亲的。”
  吕泽没有说话,只是喝着酸奶,挺大一瓶酸奶,几口就喝没了。
  樊均看了看了手里挂满了水珠的酸奶瓶子,轻声说:“我是很羡慕你的。”
  吕泽放下酸奶瓶子,站了起来,过了一会儿才回头看了看他:“今天老刘是不是带人去了新馆?”
  “嗯,”樊均应了一声,“让转告你,八月到期。”
  “就是去恶心人的,他那俩铺面,就我这种什么都不懂的才会租,”吕泽说,“我一走,他根本租不出去。”
  “再去别的地方租场地的时候多问问。”樊均说。
  吕泽没再说话,转身就往回走了。
  “哎!”于姐姐从店里出来,“我瓶子你就拿走了啊?”
  吕泽又转身回来,把瓶子递给她。
  “放桌上吧。”于姐姐扔下这句回了店里。
  吕泽把瓶子放到桌看,看了看樊均。
  “我一会儿回旧馆吃饭。”樊均说。
  吕泽走了之后他并没有起身,拿着半瓶酸奶一直坐在奶站门口。
  虽然有点儿尴尬。
  于姐姐是知道他和吕泽关系不好的,必然也能猜到他俩在这儿坐这么半天儿不会是闲聊,这会儿吕泽都走了,他还在这儿坐着,于姐姐都没好出来,一直在店里坐着。
  但樊均不想动,不知道是因为发烧还是睡太久了,整个人都有些发软,不想动,也不愿意思考,只想这么愣着。
  他在南舟坪十四年了,小白都从一个奶狗变成中狗了,他依旧没有什么变化,还是当年那个被吕叔和丽婶儿从家里带走的小男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