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戴林暄就差把自己的心撕开,赤|裸|裸地端上桌给赖栗享用了。
  赖栗是他的“曾无与二”,是仅剩不多的舍不下、放不掉……是他空荡荡的躯壳里,余剩不多的那点血肉。
  戴林暄对赖栗仅剩的要求便是“遵纪守法”,活得平淡一点、快乐一点……多看看世界。
  就像从前。
  只是从前也只是赖栗装出来的样子,因为彼时的戴林暄一切正常,所以赖栗也一切正常。他模仿着圈子里的二代们花天酒地,闯祸闹事,除了正事什么都干,家里的公司生意一窍不通,玩乐方面的证书一沓接着一沓。
  可一旦戴林暄失控,赖栗就会对那一切都失去兴趣,像个守财奴一样回到藏宝身边,死死盯着不松眼。
  赖栗的正常,是基于戴林暄也正常的前提下。
  *
  靳明将受伤的胳膊放桌上,只字不提自己号码被拉黑的事,用熟稔的语气说:“那小鬼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来,身手倒是不错。”
  戴林暄之前急着找赖栗,没注意看:“年纪很小?”
  “看着和你弟差不多大吧……可能大一点。”靳明看了赖栗一眼,“他给人的感觉很不舒服,问什么都不说,我同事审了两个多小时,别说回答问题,他进门什么姿势现在就什么姿势,连眼神都没转一下,看着就瘆得慌。”
  戴林暄指尖动了动,想抓点什么,又按捺着蜷缩进掌心。
  靳明叹了口气:“我们是一点办法都没了,不知道你弟有没有什么想法?”
  不等赖栗说话,戴林暄出声回绝:“不行。”
  “我还没说让你弟干嘛呢。”靳明笑了笑,“这本来就是你弟招来的人,怎么着也得先跟我解释下前因后果吧。”
  赖栗嗤了声:“没有前——”
  戴林暄打断:“准确来说,是我招来的人。”
  赖栗瞳孔倏地一缩,猛得转头:“你胡说什么!?”
  靳明的笑意消失,目光中带着几分审视。
  戴林暄往后靠了靠,好整以暇道:“说来话长,这事还和宋自楚有点关系。”
  赖栗预感不好,警告地喊了声:“哥!”
  靳明挑了下眉:“宋自楚?他还是杀死常方毅的嫌疑人……不过前段时间突然人间蒸发了,我们一直在找。”
  戴林暄嗯了声,喝了口茶:“他在我这里。”
  赖栗腾得一下站起来,抓起戴林暄的手往外拽:“你别胡说八道了,我们回家!”
  他又看向靳明:“那个人为什么会出现伤人是你们警察应该查清楚的事,我只是在这里租了房子,什么都不知道。”
  赖栗用力拽了下戴林暄,后者没挣扎,身体却不动如山。戴林暄和靳明对视着,谁都没说话。
  赖栗气到眼睛发红:“哥。”
  戴林暄放下茶杯,继续道:“你可能不知道,宋自楚是……”
  赖栗怒不可遏:“戴林暄!”
  靳明心里犹疑不定,没理清怎么回事,不过面上倒是不动声色。他扯出一个笑容来:“别着急啊,先让你哥把话说完。”
  “闭嘴!有你什么事?”赖栗双眼赤红,刀子似的扎了靳明一眼。
  随后他又看着他哥,声音又哑又轻:“戴林暄……你别逼我。”
  戴林暄没说话,赖栗手上的力道也越来越紧,捏得他手腕周围皮肤泛起了一片薄红。
  过了会儿,一名女警敲了敲招待室的门:“老……队长,洪雪的家属来了。”
  “先让他们坐会儿。”靳明摆摆手,随后又冲赖栗解释道,“洪雪就是毒杀了你们车祸案肇事司机的护士。”
  赖栗什么都听不进去,死死地盯着戴林暄。
  “不如你先忙。”戴林暄不疾不徐道,“虽然受伤的是我弟弟,但我们也不急着要个说法。”
  靳明嘴角一抽,赖栗那点伤口再晚点包扎都愈合了,到底有什么说法可要的?
  同时也算是看明白了,刚刚不是戴林暄打算交代什么,而是在无形地和赖栗进行拉扯、博弈,而自己只是个被利用的工具。
  他当然不想放这两兄弟单独相处,不过显然,再耗下去也得不到更多信息。
  戴林暄和赖栗不是嫌疑人,这也不是一场审讯。
  “好吧,你们先坐,我过会儿再来。”
  靳明起身,走到门口又要笑不笑地回头,指了指天花板:“你们要是有什么不方便让人听到的话,也不用出去说,监控坏了,还没来得及修。”
  玻璃门“咣”得一声带上,赖栗环顾四周,确认不存在其它监控设备后,浑身泄力似的松了下来。
  他缓缓转过戴林暄的椅子,跪在了他哥腿|间,脸也埋了下去:“哥,你别这样……别污蔑自己。”
  “对于警察来说,我们形同一体。”戴林暄垂眸看着他,“你真觉得自己做了什么都能把我排除在外?”
  “……”
  “不管你做了什么,我都会和你共担后果。”戴林暄说,“起来吧,让外人看见像什么样子。”
  赖栗被逼到退无可退的焦躁、愤怒几乎都达到了极致,以至于都萌生出了一些近似恨意的东西。
  他咬着牙,咽下了口中的血腥味:“……我没杀宋自楚。”
  戴林暄深深地闭上眼睛,脸偏向一边,长出一口气。
  即便心里相信赖栗大概率不会做杀人放火的事,却还是害怕那万分之一的可能。
  戴林暄托起他的脸,缓下语气:“小栗,我一直都觉得你很乖。”
  人大概就是这样,看待亲近之人时总是情不自禁地蒙上一层滤镜。
  无论外界认为赖栗有多桀骜不驯,戴林暄都认为赖栗一直是小时候那个只肯让自己抱的黏人栗子,无非是长大了些,剥开了尝依然很甜。
  戴林暄:“听话,把宋自楚交给警察,他们会查清楚。”
  “怎么查清楚?”赖栗抬头,眼里布满血丝,“宋自楚是个疯子!我不是和你说过了,他养父母的死亡都和他脱不了干系!警察有他犯罪的证据吗?还能一直关着他吗?如果他被放出来,一定会……”
  伤害你的。
  戴林暄神色复杂地抚了下他的头:“我有。”
  “……什么?”
  “我有宋自楚犯罪的证据。”戴林暄耐心道,“你唯一要做的就是相信我,把他交给警察。”
  赖栗:“……”
  戴林暄不求他相信警察,只求他信任自己。
  赖栗追问:“什么证据?”
  “宋自楚害死养父母的证据。”戴林暄呼吸微颤,大抵还是难以相信一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能做出那么恶毒的事。
  “他养母不是自愿烧炭自杀,那是他设计好的谋杀。”戴林暄缓缓道来,“第一个孩子‘意外’夭折后,那个可怜的女人应该是有些应激了……”
  善良的养父母完全没有怀疑养子,只是在第二个孩子出生后分外小心,因为产后激素问题,本就忧心焦虑的养母更是处处提防,草木皆兵……她并不是针对宋自楚,她不放心任何人。
  可养母对于弟弟的过度保护对于宋自楚来说,实在太扎眼了。
  他根本无法忍受。
  第二个孩子的出生让他意识到,他永远无法完全地得到这对夫妻,只要他们活着,就会继续尝试孕育亲子,而自己什么都不是,就算生不了,他们心里也会一直惦记着已经逝去的亲子。
  那就去死吧。
  宋自楚趁着养父当晚加班,做好烧炭自杀的局,模仿了养母的笔迹写下遗书……养母怀孕生育以来的战战兢兢、疑神疑鬼大家都看在眼里,医生也诊断过她产后抑郁,所以几乎没人对她的自杀产生怀疑。
  除了她的丈夫。
  男人根本不相信自己的妻子会抛下自己与疼爱的养子离开人世,可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可能呢?
  谁会闯入他们家里,杀死一个从不与人结仇的善良妇人呢?
  他食不甘味、夜不能寐,常常窝在妻子常睡的那一侧床边辗转反侧,不敢深究心底里的猜测。
  可身体与心已经开始本能地疏远。
  宋自楚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表面依然是个和善温顺的孩子,心里却已然升起了浓浓的恶念。
  ……
  戴林暄说:“宋自楚谋杀养母的那晚,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他自己录下了全过程。”
  赖栗知道什么目的——欣赏,缅怀,拥有的证据。
  戴林暄说:“他故意把录像遗落在家里,让养父看到,同时又摆了另外一个录像。”
  戴林暄对此终生难忘。
  那段视频是黑夜,借酒消愁的男人回到空荡荡的家里,没有妻子带笑的招呼,也没有婴儿的啼哭。
  他浑浑噩噩地喊着养子的名字,询问饿不饿、有没有吃晚饭,然而无人回应,桌上倒是有一部陌生的手机,没有解锁密码。
  他鬼使神差地划开屏幕,出现了一段视频,里面有熟睡的妻子和孩子,还有他的养子宋自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