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同一时刻,赖栗给一个未知号码发了条消息:我哥在什么地方?
  对方很快回复,赖栗克制的表情瞬间被阴云笼罩,沉得滴水。
  戴林暄在墓园。
  他面前是一座已经建好还没刻碑的豪华双人墓,占地十六平。
  赖栗打电话来好像只是为了查个岗,随便聊了几句就挂断电话,不过语气有点奇怪。
  戴林暄没太在意,顺着阳光眯起眼睛,像是自言自语:“很快就会有居民入住了。”
  旁边站着墓地管理员,做这行很多年,自认胆大心细,愣是被这句话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揣摩着戴林暄的意思,顺应道:“是啊,目前已登记的光是迁坟都得迁过来几十户。”
  戴林暄漫不经心地笑了下:“新住户应该也有不少。”
  “……啊。”管理员脑速飞转,他们这一个墓坑可不便宜,七位数起步,提前预留的不算,最近市里难道死了很多有钱人?
  戴林暄转身,看向台阶式的、整齐划一,一眼望不到头的墓坑。
  今天天气很好,阳光洒在鳞次栉比的墓上,完全感觉不到阴森,反而被周围植物的欣欣向荣与叽叽喳喳的鸟鸣衬得很有生气,暖意融融。
  过段时间会更热闹吧。
  戴林暄回眸看向身后的双人墓,大概有十几秒那么久,才开口说:“这间要改改。”
  管理员一愣:“怎么改?”
  “挖掉重建,改成单人墓。”戴林暄彬彬有礼道,“有劳了。”
  第17章
  戴林暄在墓园逛了逛,准备离开时接到了戴松学的电话,让他别忘了今天是约定好一起看望父亲的日子。
  “不会忘的。”戴林暄最后扫了眼整齐的陵墓,温声说,“爷爷,今天风凉,你多穿件衣服再出门。”
  偏瘫的老人吃力地回应:“吃、知道。”
  戴林暄问:“爷爷,吃饭了吗?”
  戴松学说:“一起。”
  戴林暄离开墓园,走向停在路边的车:“中饭当然一起吃,可早饭也不能落下,从老宅到疗养院还要两个小时车程,你胃受不了。”
  “好……好。”那头的戴松学似乎想笑一下,却因为控制不了面部肌肉而发出怪异的哼吟。
  戴林暄又嘱咐了几句,任谁听着都觉得体贴孝顺。
  他挂掉电话,弯腰上车:“去海安疗养院。”
  “林暄,你要不要吃点东西?”刘曾问,“我看刚过来的那条路上有很多早餐店,买着车上吃也来得及。”
  戴林暄胳膊肘支在车门上,指尖轻轻刮过喉咙:“算了,不方便。”
  刘曾也没多劝,知道对于泡在礼乐里长大的戴林暄而言,在车里吃东西是件极其失礼的事。
  车子驶向城市东方,将青山碧水怀里的墓园甩在身后,逸散的阳光划过大厦玻璃,反射的流光落在戴林暄脸上,渡上了一圈浅色的金边。
  像尊完美的玉雕,寂静、夺目。
  可惜阳光很快被疗养院的大楼遮挡,使戴林暄的脸蒙上了一层灰度。他没急着下车,开口叫了声曾叔。
  刘曾应声。
  戴林暄说:“以后我的生活作息、饮食状态就别告诉小栗了。”
  刘曾愣了下:“如果他来问……”
  戴林暄看向中央后视镜,对上刘曾的眼神:“就说一切都好,偶尔波动。”
  “问别的呢?”
  “无伤大雅的事他想知道就让他知道吧,至于别的,曾叔应该懂得怎么应付。”戴林暄打开车门,“往后都是。”
  “……好。”
  刘曾琢磨了会儿,不确定戴林暄是不想让弟弟担心,还是真的和最近媒体说的一样,他们兄弟之间产生了隔阂。
  疗养院环境很好,和满是消毒水味的医院不同,这里依山傍水,有花有鸟,就连工作人员都个个眉清目秀,比起医疗机构更像度假庄园。
  “戴先生,这边请。”
  303号病床里,戴恩豪坐在辅助椅上,面朝绿意葱盈的窗户,护士在一旁喂饭。
  “叩叩——”
  戴林暄脚步轻,护士听到声音吓一跳:“戴先生。”
  “无意吓到你,不好意思。”戴林暄接过她手里的碗,“休息会儿吧,我来就好。”
  护士脸色微红:“好的,那您有事按铃叫我。”
  门口转弯的时候,护士回头看了眼,戴林暄正弯着腰,舀起食物喂到戴恩豪嘴里,一部分没吃下去,从嘴角流了出来,弄得下巴黏糊糊的,戴林暄也不嫌弃,拿出手帕耐心地擦拭。
  十二年都是这样,真孝顺啊。
  再加上能力出众,样貌优越,人品端正,可以说是所有性取向为男的人心目中的理想伴侣了。不过可惜,没有参考样本,外界至今不知道这位戴公子中意什么类型的人。
  护士的脚步远去,戴林暄唤了声:“爸。”
  戴恩豪眼珠转动,看向面前的年轻男人。
  “你出事那年,我刚过完十八岁生日。”戴林暄舀起一勺稀面,“一转眼,我都到而立之年了。”
  戴恩豪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对到嘴边的食物有反应,一入口咽了下去。
  “医生说,虽然你状态不错,但醒过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戴林暄擦了下戴恩豪的嘴角,“可我真心希望你醒过来,长命百岁,好督促我不要虚度年华,干点实事。”
  窗外,隔着绿木鸟鸣,隐隐能看见一辆黑车驶进来。
  戴林暄收回目光,哄小孩似的说:“我们做个约定吧。
  “明年开完春就是你六十岁的生辰,你努力在那之前醒过来,我努力在贺寿的时候呈上一份大礼。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戴林暄将餐盘收拾干净,叫来护士让她拿出去。没一会儿,外面就传来一串急促迫切的脚步声,伴随着轮椅的滚动。
  戴松学人未到,声先至:“恩、恩豪……”
  戴林暄让开半步:“爷爷,黄伯伯。”
  偏瘫以后,戴松学格外信奉中医,走哪都把黄齐生带着。
  戴松学被推到儿子面前,大概是情绪激动,本该软绵无力的手掌竟然格外有力,握得戴恩豪都出现了屈曲性逃避反应。
  “爸、爸爸对不起你。”戴松学胸膛剧烈起伏,一时有些喘不上气,“让那个女人欺、欺负你……这么,多年!”
  戴林暄半蹲下,轻拍戴松学的后背:“爷爷,别激动,放轻松。”
  戴松学转而抓住他手腕:“医、医生,怎么说?”
  “十二年了,除非医学奇迹,否则——”戴林暄摇了下头。
  “你去,问问。”戴松学嘱咐黄齐升,再看向儿子时已经红了眼眶,怔然地问:“我是爸爸,你还,记,记得吗?”
  戴恩豪虽然不能动,无法对外界做出回应,但可以吃饭、眨眼,目光甚至可以聚焦在某个人身上,偶尔会有一种他其实清醒的错觉。
  如果这时候他回应一句“记得”,戴松学真的会高兴吗?戴松学真希望儿子恢复成正常人,再唤一声父亲吗?
  恐怕也不见得。
  戴松学说话吃力,却停不下来絮叨,话音里满满的愧疚与亏欠,时不时再把蒋秋君拎出来骂两句恶毒。
  戴林暄静静听着,也没什么反应。
  “林暄,来,手……”祖孙三人的手合在一起,泪水打湿了戴松学苍老的面颊,“还好,有林、林暄,跟你多像啊,是个好、好孩子。”
  戴林暄任他抓着,垂眸没出声。
  戴松学情绪宣泄够了,猛得抬眸,眼神犀利:“快,林暄,给你爸、爸爸……转院!”
  “转什么院?这里的条件不好吗?”说话的并不是戴林暄,而是姗姗来迟的蒋秋君。
  她身后还跟着戴恩豪的几个姊妹,也就是戴林暄的叔叔姑姑们,再后面是戴翊和戴林暄这一辈人,基本已经成年,已婚的连孩子都带来了。
  谁都知道戴松学最在乎戴恩豪这个大儿子,如今团聚,自然都要来表个态,粗略数数竟然有二三十人。
  戴林暄和长辈们一一打过招呼。
  戴松学拧着脖子,死死瞪着蒋秋君:“你把他藏、藏了,十二年!”
  “怎么能叫藏?作为妻子,我有权利和义务给他最好的疗养环境。”蒋秋君淡淡笑了下,“爸,你就别操心了,恩豪这不是好着吗?”
  戴松学气得面红耳赤,说不出话来。
  当年戴恩豪车祸,确诊植物人以后就被蒋秋君转移走了,除去戴林暄、戴翊和她自己,谁都见不到。只有逢年过节,她才大发善心地给老宅拨个视频,让戴松学瞧一眼自己的宝贝儿子。
  戴二叔宽慰道:“大哥状态看着不错,我问过医生,植物人能活十年以上的少之又少,大嫂没亏待他。”
  戴松学怒拍扶手,可惜偏瘫导致手臂软绵无力,毫无威严:“如果不,不是这个女人,恩豪怎,怎么会……”
  戴林暄看了戴翊一眼,出声打断:“爷爷,难得团聚,先让子霖他们见见大爷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