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霍敬云脸色仍然有点难看,却还是摆摆手说:“你忙你的。”
  戴林暄冲霍双与霍文海一颔首:“下次再聚。”
  宴会厅外的露台。
  赖栗侧趴在桌上,外套随意地搭在椅子上,旁边倒着诸多酒瓶。他的花色衬衣大敞,颈部与胸膛一并暴露,泛着酒精熏过的微红。
  “赖栗。”
  “赖栗?”
  宋自楚唤了几声,赖栗都没有反应。
  好一会儿,一道幽深的呢喃随风散去:“你怎么能那样说我?”
  醉酒后的赖栗看起来要比平时无害,衬衣被晚风吹得鼓鼓囊囊,锁骨线条直如刀削,带着若隐若现的疤痕,一路延伸到衬衣深处。
  宋自楚一时看入了迷,下意识伸出手去,想把赖栗的衣领剥得更开些。
  “小楚?”身后传来一串从容稳重的步伐。
  宋自楚转身,露出恰到好处的尴尬:“戴先生……赖栗好像喝多了,我本来准备叫醒他,您来了正好。”
  戴林暄走近,托着腋下把人捞起来,醉酒的人总是很沉,脑袋一晃就栽进了戴林暄的颈窝,带着炙热的吐息与浓郁的酒味。
  “这个点你还回得去学校吗?”戴林暄一手搂着赖栗的腰,一手抬起看时间,“需不需要给你安排个房间?”
  宋自楚很有分寸地拒绝了:“不用了戴先生,我现在赶回去还来得及。”
  “好。”戴林暄面色温和,“路上注意安全。”
  宋自楚点点头,先一步离开。他走出一段距离后,又忍不住回头看,总觉得有些奇怪。
  隔着一层玻璃,戴林暄正扶着赖栗离开,乍一看是很正常的姿势……宋自楚的目光倏地定格,心脏跟着一颤——
  戴林暄扶赖栗腰上的那只手伸在了衣服里面,伴随揉弄的动作。
  也许是他的目光太明显,戴林暄微微回首,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赖栗栽进了柔软的被褥里。
  戴林暄扯掉领带扔在一边,脱掉外套,解开胸前的两颗扣子,就着暗淡的夜色注视着床上的人。
  半晌,他撑在床上俯下身,单手揭开赖栗脖子上的敷料片。经过一天一夜的发酵,咬痕已经扩散出了大片乌青,看起来更为骇人了。
  戴林暄摩挲片刻,倏然收紧五指,掐住了赖栗的脖子。
  他几乎漠然地看着这个自己养大的孩子,看他呼吸一点一点地变得困难,发出微弱的呻|吟:“呃……”
  赖栗苍白的脸色一点点胀红,只要再用点力——
  “逗你玩呢。”戴林暄倏地一笑,松开手,低头凑近,像是要吻下去,最终却停在了毫厘之处,转而蹭蹭赖栗的鼻尖,“小混账长成了大混账,高了,重了……也更恶劣了。”
  两年对于他来说不算什么,对于成长期的青年来说变化却格外多。
  戴林暄临摹着赖栗略带锋利的面容,好像要把错过的每一寸变化都找出来。
  突然,赖栗的手指动了动。不过瞬息之间,戴林暄眼前的光景就换成了冷硬的床头,两只手腕被另一具躯体的手利落地捆在身后——用的还是他刚随手扔的领带。
  ……装醉装得还挺真。
  戴林暄这么想着,没做出任何挣扎,他半边脸都陷在被褥里,不由半阖起眼皮,奇迹般地有些犯困。
  明明该是意难平的一天,至少就赖栗把戒指挂出去拍卖这个行为,和拿把刀往心上捅也没什么区别。
  不过也许是心早就空了,所以捅也好,用刀刃多绞两下也好,都没什么感觉。
  他甚至可以云淡风轻地调笑:“赖少这是准备对我用刑?”
  “我们说好的。”赖栗冷静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散场后开诚布公地聊聊。”
  戴林暄眼皮落下,过了会儿才睁开:“嗯,你说。”
  赖栗停顿片刻,问了句:“戒指呢?”
  戴林暄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确定赖栗问的是戒指以后,一时有种啼笑皆非的荒诞感。
  “赖栗,你把它挂出去拍卖。”戴林暄语气堪称温和,好像有颗石子落进了空荡荡的心谷,绞着风声发出了一些轻微的簌簌声,转瞬即逝,“我花了一千两百万,它现在属于我了。”
  “我要它。”赖栗连说了两遍,“不是要我选个开学礼物吗?我要它。”
  戴林暄的困意又没了,就着这个别扭的姿势仰面躺下,尽管会压到被捆的手腕,但能看清赖栗的脸。
  他叹息一声,好像在说戒指,又好像不仅于此:“小栗,为什么你的要与不要都能那么随意?”
  “因为我要赋予它新的意义。”说这话的时候,赖栗藏在夜色里的神情显得分外执拗。
  “……不会有新的意义。”戴林暄过了好久才说,“它只有一个意义,不要就不要了吧。”
  赖栗突然俯身,手顺着戴林暄的身体开始摸索,试图把戒指翻出来。
  “再摸要硬了。”戴林暄这么说,呼吸却没有变化,“我扔了,戒指。”
  赖栗僵了下,仿佛这句话跟金针菇一样难以消化。
  “骗你的。”戴林暄开始回应赖栗的聊聊,随意地找了个口子接入话题,“不过你也没多在意它不是吗?过去两年都没戴过,我回来后才装模作样戴了几天,何必呢?”
  “我自诩作为兄长,已经把能力范围内能给到的最好一切都给了你,就算转换身份也不能更好了,所以这两年里我时常食不甘味、夜不能寐,百思不得其解,难道你过去做的那些、说的那些都只是为了戏耍我……”
  戴林暄的声音突然淡下去,赖栗还保持着俯身的姿势,他们近得可以感受到彼此呼吸的末端、看见覆在皮肤上的细小绒毛……也包括赖栗眼里越来越明显的困惑。
  “……吗。”这个疑问的收尾轻得几乎听不见。
  戴林暄心跳消失了几秒,脸上惨白一片,仿佛在顷刻间被一只无形的手擦除了所有血色,覆上了一层冰冷的风雪。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件事——
  也许赖栗根本不记得两年前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
  周围的酒味浓郁到让人难以忽视,可赖栗的神情冷静、眼神清明,看不出一丝醉酒的痕迹。
  和两年前一模一样。
  戴林暄张了张嘴,第一个音节轻飘飘地散在空气里。
  过了很久,他才听到自己嘶哑难听的声音,带着一股平静的死寂,仿佛罪孽深重的死囚,等待悬而未决的大刀落下——
  “赖栗,你现在真的……清醒吗?”
  第16章
  赖栗好像被问住了,脸上浮现出一丝少有的迷惘,就像酒品较好的醉鬼,过了一会儿他才说:“我分不清。”
  这四个字如同给戴林暄判了死刑,生生撕裂了他的游刃有余。
  赖栗一改平日的锋利张扬,伸出手轻轻蹭了下戴林暄的脸,像在试探身下人是不是真实存在。
  戴林暄猛地偏开头——他早该发现的,明明那么多矛盾点。
  例如今天早上,赖栗仿佛故意刺他而问的那句“你是喜欢男人,还是喜欢我”,例如下午进入会场之前,赖栗混账一样的发言“你喜欢上自己的弟弟难道是我的错吗”。
  如果赖栗记得,于情于理都不会发出这些疑问。可他浑然不觉,自顾自地认为自己养大的小混账进化成了大混账。
  也许是因为戴翊生日的第二天早晨,赖栗没有因为他近乎侮辱的失控愤怒、却因他没有遵守承诺去送上学而砸碗让他延续了内心的默认——默认赖栗清楚他们的关系隐秘且存续,没有明确地说过结束。
  当初近乎狼狈、不告而别的出国不就是因为这个吗。
  舍不得结束,舍不得对自己养大的孩子说一句重话,所以且当无事发生,草草远离,维系着表面的云淡风轻。
  结果回国第二天,就被赖栗一句“我想和男人谈恋爱”激得城防失守。
  赖栗低头在他脸上舔了下,眯着眼睛说:“热的。”
  天真如孩童一般的语气让戴林暄打了个冷颤,赖栗毫无所觉,不依不饶地贴近,把脖子压在戴林暄脸上:“你咬我吧……疼就是醒着。”
  离得太近,酒味反而消匿不见,淡淡的体香流向鼻翼,是一款香水沐浴露的味道,扑得戴林暄几乎窒息。
  十岁的赖栗麻木冷漠,干瘦的小小躯壳里还藏着轻易不显山露水的狠戾,拒绝所有人的靠近,甚至咬住了一位护工的脖子,如果不是到了换牙期,大动脉都能被他咬穿。
  戴林暄不得不亲自动手,给脏到发臭的小赖栗洗澡。
  小时候的赖栗特别怕水,戴林暄只好找来一个大但浅的盆,盛上只有拳头厚的水,再把赖栗放进去,打湿毛巾一点点擦拭。
  赖栗对待别人是扎满刺的栗蓬,对待戴林暄却是剥了壳的散装栗子,一颗颗落在盆里,又被戴林暄一颗颗捡起,含在嘴里,捧在手心。
  快洗完的时候,赖栗抱住他的脖子,小狗似的嗅了嗅。戴林暄说这是沐浴露的味道,问赖栗想用吗,尖瘦的下巴便在肩膀上下蹭了蹭,是一个不可见、只能感受的轻微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