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使命?”
  我不知道自己是说中了他心里的哪一点,以至于沈十二脸上的神情发生了明显的变化。
  他重复低喃着“使命”两个字,望着我的眼神便有了明显打量的意思。
  人也变得不再那般锋芒刺人,还真就在我再一次的喊他跟着我的时候,他边皱紧眉头思索着什么,边一步一步跟来了我的身后。
  带着沈十二回了他之前的房间之后,两人莫名的很默契都没再说话,各沉思各的。
  沈十二裹着我的裘衣,手里捧着一碗浓黑的药缩在榻上,塌边摆放着炭盆。
  我坐在桌旁终于从怀中拿出了那封信纸展开,对着烛火展开细读。
  妙生的字是真的吓人,但好在信的内容也不长,前后连贯着内容一猜便知了。
  只是这信的内容我仍是读不懂。
  也不像是如我期待那般的暗含了什么信息留给我。
  沈十二手里的药是我叫人给他方熬的,他房里没有指派人过来伺候他。
  但以前楚府的下人是不会如此对来客不管不顾的。
  这似乎是因为楚府的这些下人对沈十二的存在还处在一个试探的阶段。他们也猜不准,这沈十二到底将来是和他们一样伺候人的,还是以后要位居他们头顶,要享受他们伺候的人,又或者是根本就与楚府无缘会因和楚二世女之间“不清不楚”的关系而被温夫人赶出门去的短命鬼。
  但当我此时深夜往这里一坐之后,那正蹲在炭盆前拨弄炭火的侍男眼神都有了些小心翼翼的讨好意味。甚至在走前我还听见侍男小声地问了沈十二一句:“公子,今夜需要备热水吗?”
  沈十二愣了愣,显然没听懂侍男话中另外一层询问的意思,思索了一瞬,就推辞道:“等下我如果想泡澡驱寒的话,我自己去烧就好,不用麻烦你的。”
  可他话音才落,背着他们坐的我换了只手支着脑袋,直接对那侍男吩咐道:“去罢,十二方才在祠堂里时,肯定吹风受寒了的,水烧热点……”说到这,我又将信纸翻过来,去看背面还有没有可能有其他的字或玄机,又补充道:“多烧些,备着。”
  侍男闻言,像是心里的某种猜测被证实一般,他微微睁大了眼睛,视线不由自主地就又飘向身上还披着属于我的裘衣、正大剌剌地盘腿坐在榻上,在有世女在的房间也丝毫不见避讳的沈十二。
  侍男立即低下了头,虽诧异,却又莫名觉得合理。
  待那侍男走了,沈十二的视线总是禁不住地在往我身上瞅着,时而眉头紧锁,时而又摇头,像是想要否定他脑子里的某股想法一般。
  然后忽而出声问我道:“你真的只是来找蜡烛看信的?那你为什么不在你自己房里看?是有什么要瞒着去尘吗?”
  我视线仍落在信纸上,语气淡淡:“你少管……且什么叫我自己的房间?你脚下踩着的哪块地不是我家?”
  我话音才落,便听见身后有窸窣声响起,沈十二似乎下了床,然后向我走了过来,神经兮兮地搂着裘衣围绕着圆桌以*及坐在圆桌旁的我转了一圈又一圈,眼神时而打量时而充满疑惑时而闪烁出某种希望之光……总之很是精彩又惹眼。
  就在我终于快要受不了想要开口说话的时候,他又忽而站定在我身后,摸着下巴歪起脑袋,将我正在看着的信纸上的前面几段话念了出来:
  “这什么啊?什么’碳一斤两钱;李妙生十二两。
  可身穿一身宝蓝色白领镶金绣纹腰带的小世女一身暖香带着她弟弟笑闹偷跑出府,竟抛下一整锭银子拿下了男孩手里的半斤散碳,笑跳着与她弟弟说可以拿去烤东西吃。这一锭五十两的银子让李妙生终于在那年的除夕穿上了新衣,父亲也终于不用再为米缸发愁而有时间响起给他洗干净脸了。却也因此,在李妙生每有时间便一次又一次地穿着那件已经不再新的衣服从花街穿过,直奔楚府的那个转角等候小世女的身影能在那门前出现的时候,也是在家里的米缸也终于又见了底的时候,正巧也是花街那栋名楼楼主看中李妙生的时候……父亲那天讨价还价了许久……李妙生那年被卖十二两……‘”
  读到这,沈十二嘀咕道:“啧,这字真怪,后面的又慢慢的写的愈来愈小密密麻麻,看不清了……这李妙生是谁?”
  沈十二说着也坐到了桌旁,见我沉默着收起了信纸不再给他看,他又开口问道:“是你朋友吗?一定是个男人吧?……在你们这个世界,只有男人才会被区区十二两就能买走一辈子,那这信上写着的世女肯定就是你吧?”
  我他爹的哪知道是不是写我,至少我对买碳一事丝毫没有什么印象了。
  但这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现在花楼买男孩,可很少会老老实实付十二两了的。不过也对,我第一次有印象的见李妙生时,他都早已高高站在赴欢楼最顶上了可以用鼻孔看人了……
  只是单看这信的话,人由奢入简难。一个再饱经沧桑的家庭在尝过不劳而获的感觉之后,恍惚过来发现竟又要坠入贫苦时,是会接受不了的。于是他们的视线就会不由自主看向那些能进快钱的路。
  而原来李妙生是这样入的赴欢楼?那这信里的小世女倒更像是诱他那一家遁入迷失欲海的索命鬼了……
  我手撑着额头,没理一旁又在说什么“买卖人口犯法”这类颠话的沈十二,心中忧郁不已……可怎么办啊,这信,可真像是绝笔信啊……李妙生他真死啦?
  沈十二仍还在道:“我觉得你确实好像和这里的其他女的还是有些不一样的,我以前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所有人都觉得我只是在发疯,但上次在皇宫时你就说你只是需要一段时间适应我的这种角度和看法,你还记得吗?”
  什么皇宫?我和沈十二还在皇宫见过?……不太记得了。
  我抬头看他,他盯着我的视线有些急切,就像是终于要接近一道什么真理一般。
  于是我迟疑地点了点头:“哦……是那时候啊?我,当然记得啊,所以呢?你想说什么?”
  其实他现在就算不松口答应做我侧夫,方才通过那侍男,我的目的也基本达到了。
  那侍男一定会将我可能已经“睡”在祠堂睡了白日里才进府的沈十二的事情在府内传播出去让母亲知晓了。
  我的性子母亲可太知晓了,事出反常必有妖,我虽每每在嘴上顺从讨巧的话很会说,也甚少在口头上非要与她人说个赢的,但若是我不想做的事情,我总会要闹出点什么幺蛾子出来……而这事总能给我拖一点时间,
  且我若真过于顺从了,我担心母亲到时候反而要回头过来注意到我的哪里不对劲。
  而沈十二既没有户籍在温府,也不算是我楚府下人,现在又有了和我的流言,我不信以后还能有其她人敢娶他。
  眼前的沈十二一双眼睛定定地看着我问道:“你相信奇迹吗?你相信除了你现在所看到的这个世界之外还有一个文明更加自由平等的世界吗?”
  我:“……”
  我迎着沈十二那双此刻明亮坚定无比的双眼,此刻的他的脸上在我眼中仿佛写了三个大字:快骗我……
  你看看这,这多冒昧啊,我本都想等那侍男走远一些就也打算要走了的。
  可忽而被他这么傻气一外露,便又转念一想:来都来了,总不好就真只借个光看完信就走吧?这般傻的男子,在我身边真不好找。
  至于他说的那些话。
  女人男人生来就是不平等的,男人连孕育生命接引天命都做不到,是何其的无用,生来便当属女人的附属品。
  而自由就更不用说了,这世间到底谁才是绝对自由着的呢?
  我曾以为自己是自由的,我的生活没有困境,我可以肆意妄为。
  可当我又成长了一段时间之后,猛然抬头想看更远的时候,发现自己其实被困在了一方看不见的墙里,四面都被拦,竟连头也抬不起……
  连我都是这样,那这世间上那万万千千的为了一口米粮发愁,甚至丑态百出当牛做马的那些人,“自由”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甚至都要成为她们内心中的一个带给她们无限遐想,好像近在眼前,却又永远追随触摸不到的一种困住她们的魔障。
  沈十二见我在他说出这样一番话后,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露出看疯子的眼神,反而是直视着他的眼睛,脸上露出的是一股对未知事情的好奇,且并不排斥的表情后。
  他像是有些兴奋,撑着那暂且虚弱的身子看我的眼睛里都在冒光。
  他似乎很吃这一套?他似乎急于寻求一个能懂他的人?
  于是我思索了会,结合他之前对我说的那些稀奇古怪的话,然后道:“我相信啊,我以前就在想南嘉国应该要对国内所有的男子更尊重一些才是,我总觉得有些规则将好些有才华的男子给困住了……只不过我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总会被周围的人笑,所以慢慢的,我就不说了,今日不知为何,和你说上几句话,却又将这样离谱的话给吐了出来。”我说到这微微吹起眼角,轻声问他:“我这样说,你也会觉得我在发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