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两人在侍从的奉茶下一言两语地不知道在聊些什么。
  昨日才见完言锦书,今日赶了个大早,上师府都还没没到上早课时间呢,就来楚府做客了。
  师长这哪是给我改过机会,明明是让我“死”个明白而已,就留了一晚上给我向此前的自由时光道别是吧。
  我迟迟不肯迈开步子,好几次甚至想干脆掉头出府玩去。
  可楚华玉步子走得极大,不一会儿就到了凉亭中,几乎是毫无犹豫,她行完礼之后抬手就指向我所在的方向……
  我:“……”
  狗东西。
  要怎么形容我此时的感觉呢?
  当应景夸完楚华玉视线轻飘飘落到我身上的时候,父亲忽然将背挺直不再懒靠于椅背上像是做好了某种准备,楚华玉也绕到了我的身后站着。
  此时的我如坐针毡,楚华玉像是看守我不让我脱逃的捕快,而那两道落在我身上的不同深意视线的主人,便是即将要对我降刑之人。
  本还算和谐的气氛在这瞬间凝结。
  被收起的折扇在应景手心上敲了又敲,我视线垂落在桌上,以为他要开始细数我的罪责了,却忽听一声婴孩的憨笑。
  我一抬头,才看见站在应景身后的侍从手中还抱有一孩童。
  一身青衣的应景侧坐着,手轻握折扇在孩童眼前轻点摆弄,逗得小孩来抓。
  他手指瘦削而修长,骨节分明,指甲圆润干净。
  眼见着孩童要抓住折扇了,却被其往下一抽就躲过了那双小肉手,“唰”的一声,折扇就被展开半遮着应景的下巴轻拍慢扇。
  反应不过来的婴孩的一声“咿呀”引得亭内几人哄笑。气氛瞬间又变得温馨,大家神色明显松散了不少。
  我是个很会学习且融入周边氛围的人。
  见大家都在笑,于是我也扯了扯嘴角正要学那种像是看见了什么极其温馨的场景被打动后发自内心的浅笑。
  可才一咧嘴,一道视线向我压来。
  应景这人二十四五的年纪才遇良人,可奈何妻主命薄,才刚诞下一子便意外身亡。留他独自一人抚养小孩。
  或许是他的遭遇让他整个人不得不变得锐利,又或许是因为他身为师长一职特有的威压。
  所以当他褐色的眸子平静盯向我的时候,我不由得浑身一僵,原本想笑的嘴角抽了抽,硬是没能笑出来。
  “这孩子便是楚华月吧?华玉的姊妹。”应景一身书卷气,说话不紧不慢,却一字一字点在我心尖。
  我愣愣点头,不敢与之对视,作低眉顺眼状试图激起他心中的某种怜悯大爱,但心里其实也已经做好了迎接暴风雨的准备。
  第25章
  父亲许是见应景望向我却又久久不说话,便带着调笑语气道:“我家华月从小调皮,不入规矩。您来此一趟莫不是因为她在上师府犯了什么事?您大可直说。”
  南嘉国重文,师长亲临家中,无人敢怠慢,当要敬重,提心对待。
  父亲问的很直接,显然内心早对应景的突然来访有几分猜测。
  楚府平素常有人上门来讨账要说法,虽被楚华玉在门口解决了大半,但父亲怎可能对我的行事风格完全不知晓,只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只是若这次被师长上门挑明了我竟一日都没去过上师府,那就是撕破了我与家人中间的那层纸,日后父亲就算是不想管也得挽起袖子来约束我一二。
  “这孩子……”
  应景话音拖长,似在斟酌用词。
  就这不长不短的停顿间,让我这种“将死”之人等的倍感折磨,不禁抬眸去窥他的表情,却正好撞入应景褐色的眼眸。
  朝露日升,初秋晨间的凉风轻拂。
  有阳光斜斜切进凉亭,将应景大半个身子暴露在晨阳之下。
  他眸子微弯,望着我轻轻笑,就像是逗弄到小孩般带着些许得意却又包容着的神色:“这孩子不贪表现,明明满腹学识却肯隐于群中,不逞口舌之快,愿避她人锋芒,但又不折自己独到的见地……”
  最后他将折扇收拢,温然一笑,总结道:“是可造之材。”
  凉亭之内寂静无声。
  他这番话连伺候在旁的楚府侍从都不禁侧目,投来疑惑的目光——
  这人说的还是他们楚府的这个平时不着家,回府必是在躲祸的二姑娘吗?
  父亲低头喝了口茶,眼神扫了我和应景一眼,直到茶盏放回桌上,他似乎仍是没想好该怎么接话,遂手抵在嘴边假装轻咳。
  楚华玉连忙过去重新为父亲添茶,抬头时眼神从下往上将应景打量个遍,显然也觉得奇怪。
  这说的是我吗,明明是言锦书。
  说言锦书虽有才华却故意藏锋,就算与人有过节,也宁可忍一口气也不与人争执。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注意到了她的不同……
  这分明是当着我家人的面向我暗暗挑明他就是为代课这事来的,并提醒我不要抱侥幸心理。
  这是威胁!
  但好在他并不了解我,只要他不跟父亲明说我的不是,那我就还有回旋余地。
  这明显怪异的气氛却未能影响应景,他神色坦然,折扇轻敲高挺的鼻尖,“只不过,”
  “……”
  他一说话我心就被高高吊起,内心祈祷他自作聪明继续以打哑谜的模式与父亲对话。
  这鳏夫根本不像他外表看起来那般谦谦温润君子。
  说起话来山路十八弯。
  我不由的坐直了些,楚华玉和父亲却是露出一副了然的神色。
  “之前在上师府就觉得华月和华玉两姐妹长得不像。如今桌前近看……却更不相像了,说来华玉这孩子总让我想起我的一位故人。”
  以为他不过是戏耍够了我,终于要宣布我从未去听过学的罪责了,却是不想来了这么一句。
  我转眸去看楚华玉,而对方的视线却是落在父亲的身上。
  父亲放在桌上的手一下一下地轻点着桌面,随后勾起一抹笑,只道:“是了,师长可能还未见过我小儿子楚星时,他和华玉相像。”
  这应景到底只是在强调言锦书代我听学之事还是另有所指,我猜不出来。
  故人?是与楚华玉有关的谁吗?
  “楚小公子吗?听华玉说起过,能进得了南戒府的小公子定然出挑。若有机会,倒真是想见一见。”说罢应景扫了一眼天色,忽而一愣,急忙起身熟练地从侍者手中揽过那乖巧的孩童,道:“诶呀!都这个时辰了!我还需赶回去亲自授课来着……”
  他的一句话引得亭中所有人都跟着起了身。
  我和楚华玉更是“忙”了起来,又是要相送又是要他闲时再来,礼仪做到了极致,就是闭口不提一起上马车赶往上师府听学的事。
  楚华玉说是要自行乘马去上师府,而我则还是抱着侥幸心理,又或者说,我仍觉得应景这人此时强势无比的出现在我眼前,不似巧合。
  我想等他自行挑明此行来的真正目的。
  父亲乏了,未出门来送;楚华玉驱马在楚府门前徘徊良久,没了耐心,最后鞭子一扬还是先行朝上师府的方向去了。
  “月儿明,风而静,树叶遮窗铃啊……”
  当只剩我一人站在应景的马车前时,低声轻吟着的男声终于停止了复唱那首我都要能背了的摇篮曲。
  但其实我和他都心知肚明那婴孩趴在他肩上其实早就睡着了。
  应景侧头用脸颊轻轻蹭婴孩的脸,一派贤德淑良的形象,长睫轻抬,视线就投到了我身上。
  我不语,只等他挑明。
  他一手托着婴孩屁股,一手将先前被婴孩抓乱的发丝拢到耳后先是对我歉然一笑:“小孩爱闹不肯睡,倒是让华月等久了,”
  紧接着他又夸我一句:“还是华月耐心足,最是尊师,愿久候师长车前。”
  瞧,他还在跟我绕,那我也只好充愣,眼角微垂,一副好好学生的模样:“师长亲自到访家中,学生本就倍感荣幸,您此行一趟所言所行学生永记心中。而送行乃份内之事,您若以此来夸,那便是折了学生。若来日有能用到学生的地方,尽管吩咐就是。”
  话里的意思懂的都懂。他此番来了楚府却没将我从未上过学的事情让我父亲知道,此举于我而言算恩,我会报答,他想要什么与我说就是……
  我是在赌,有没有一种可能,应景这么着急而来不过是偶尔发现了常来听学之人并非宰相之女,想来我这讨点好处去?
  闻言应景脸上却是出现了片刻惊诧。
  他沉默了会,神色有些复杂地看向我,而后极小幅度地摇了摇头,叹道:“嘉礼说的没错,楚二世女惯会说些好听的话诱导着人去主动犯错……作为你的师长,我只会劝你迷途知返,早日手侧沾墨,脑中行诗。又怎可能如你所言那般为了名或利帮学生去蒙骗家里人。”
  他言语说的平静,但眉间有蹙起,透露出一种类似悲悯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