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他站在那里,捂着脸,轻声道:“郁思弦江源名苑的房子二楼,有一间暗房,你应该看看,我猜那家伙永远没勇气告诉你。”
  她莫名地看向他。
  他最后还是放下手,勉强对她笑了一下,“就当,我上次打了他一拳的补偿。”
  陆照霜没再多说,迈步出门。
  包房空下来了,江面上的船只越来越少,最后一只也没有了。
  萧烨浑浑噩噩从包房出来,餐厅里几乎没什么人了,一楼的小型室内乐团朝最后的客人们鞠躬行礼。
  “今天的最后一首,《Liebesfreud》,新年的第一天,祝大家都能和爱人长长久久!”
  萧烨左耳进右耳出,脚步不停,直到小提琴拉响,他猛然回过身。
  这是……蜜月期最后一天,陆照霜在酒店拉过的那首曲子。
  音乐刚一结束,他就冲上去抓住那个小提琴手,“你刚才拉的曲子叫什么名字?”
  演奏家懵了一下,但还是回答:“《Lie*besfreud》,哦,它的中文译名应该是《爱之喜》。”
  萧烨身体一僵,回想起他说那句狠话前,陆照霜期待又紧张的眼神。
  她当时总不能,是准备告诉他曲子的名字,来向他表白。
  不,绝对不能是这样,他绝对不能是在那种情况下,对她说的那句话。
  他摇着头,肯定着自己的猜测,“不对、不对,我听到的要比这个更……”欢快和欣喜。
  “当然,”那位演奏家正了正衣襟,“音乐又不是机器,别说不同的人了,就算是同一个人、在不同的时间演奏,情绪也不可能一样,所以啊,每一次演奏,都是唯一的一次。”
  萧烨的手垂落下去,然后慢慢地、不可遏制地笑起来。
  每一次演奏都是唯一一次,他们之间的时机,也只有那唯一一次。
  *
  陆照霜回家的路上,总会反反复复想起萧烨最后说的话。
  情感上她不愿意相信他,但理智上又知道,他这次没理由骗她。
  车子开到家门口的时候,她咬了咬牙,倒车,驶向了湖对面。
  她知道郁思弦家的密码,正式交往以后,也知道了郁思弦家里所有门的钥匙放在哪。
  理论上陆照霜可以神不知鬼不觉,趁郁思弦不在,找到那个房间。
  但她停下车以后,就按了郁思弦家的门铃,等他一开门,直接问:“萧烨说你家有一个没告诉我的暗房,是这样吗?”
  郁思弦眼睫颤动了一下。
  她看着他,“嗯?”
  他没有回答是与不是,只是轻轻拉住了她的手,带着她上了二楼,将钥匙插进重新修好的门锁,然后松开她。
  他的声音平静到堪称认命,“阿照,你可以亲眼去看。”
  陆照霜沉默了一下。
  竟然真的有。
  她深吸了一口气,拧开门锁,按亮灯,然后被满屋的照片死死钉在原地。
  那些照片没什么不能见人的内容,但每一张的主角都是她,她记得的、不记得的,横贯了从童年、到少年、到成年十数年的时光。
  置物架上摆着各种陈旧的物品——她隐约有印象,却根本记不清是什么年岁送给他的礼物。
  所有的一切如同一场时间的巨浪,一下子就吞没了她。
  她腿软得厉害,做梦般往前走,一样一样看过去。
  那里甚至躺着一张打印出来的、她没有去成的茱莉亚音乐学院的offer。
  她手指颤抖了好几下,才能把那张offer拿起,却发现下面还挨着一份东西。
  她翻过去,那是哥伦比亚大学的offer。
  申请人,郁思弦。
  她胸口剧烈地起伏了一下。
  郁思弦别开了视线,没有再看。
  他们这一段时间相处得很不错,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如果没有这件屋子的话。
  即便里面没有偷拍照这种龌龊的东西,他也不会侥幸到,以为他这种行为是正常的。
  但他不可能在她来坦诚问他的情况下,对她撒谎。
  “阿照,觉得恶心吗?”他低垂着头,明明站在走廊明亮的灯光下,却像是被送上了绞刑架,等待最后的审判。
  她的声音听起来有点低沉,“如果是别人这么做的话,可能会吧,但因为我爱你,所以还好。”
  郁思弦起先已如被判死刑一样闭上了眼,但在听到最后一句时,他倏然抬起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陆照霜手里还握着那两份offer,看着他的表情,几乎像要哭出来。
  郁思弦立刻上前,有点不知所措地捧住她的脸,“阿照,哭什么?”
  “你一直被困在这个房子里吗?”
  “我没有……”
  “我要你去想的那件事,你想到了吗?”
  “前两年我不该疏远你。”
  “不对,”陆照霜摇了摇头,直接问:“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失眠的?”
  “……我从小睡眠就不好。”
  “这我知道,我是问,你从什么时候开始严重到要吃安眠药的?”
  “……”
  “什么时候?”
  郁思弦有些狼狈地别开视线,吐字都有些艰难,“两年前。”
  啊……果然,他不肯告诉她的事情,总是与她有关。
  陆照霜好像终于明白,那天她听到郁思弦说起公园的退休乐队时,那种堵到发紧的感觉是什么了。
  原来是心痛啊。
  她嘴唇颤动了一下,但到底没有哭出来,反而揪住他衣领,迫使他直视她的眼睛,“郁思弦,我应该不是什么很糟糕的人。”
  郁思弦立刻道:“当然不是。”
  “所以喜欢我这件事,不应该让你的人生变成一片废墟。”
  郁思弦瞳孔微微一震,“阿照……”
  “我们一起慢慢调整,尽量控制,少吃点安眠药,好吗?”
  他喉咙有些微的干涩,“好。”
  “你可以继续留着这个屋子,但不用再藏起来。如果你喜欢记录,我们可以一起做手账,好吗?”
  “好。”
  陆照霜看着面前的这个人。
  他无数次欲言又止地吊她胃口,也同样无数次,把最脆弱的自己坦露在她面前。
  他也许不够热烈不够坚强不够勇敢,但即便是这些不完美的地方,也一样让她觉得,深受吸引。
  如果说十四岁时的心动,是热烈滚烫的夏天,满街风声蝉鸣都掩饰不住的剧烈心跳。
  那二十七岁的心动,就是漫卷进无边的夜幕里,足以弥合所有伤痕的满天月色。
  她抬手捧住他的脸,“思弦,我很高兴,你能带我去搁浅,把我从之前那种状态里拉出来,我希望你也是。我会好好注视着你的,也请你好好注视你自己的人生,好吗?”
  郁思弦的回答,是紧紧把她搂进怀里的拥抱。
  她也同样,紧紧回抱住他。
  *
  盛夏再次降临申城,即便已经到了下午四点,温度依然十分可怖。
  郁思弦下了车走到门口的这一会儿功夫,就已经被热得出了一层汗。
  他以前其实不怎么畏热,现在这样,大概是调作息确实对身体有影响。
  打开家门,他扯掉领带,准备换身衣服就赶去阿照的livehouse,却发现玄关墙上贴着一张便利贴,是阿照的笔迹。
  【请上二楼(^v^)】
  他揭下便利贴,看着后面的颜文字,眉眼不自觉微微弯起,如她所愿上了楼。
  墙上又贴着一张便利贴,【请向前走到第五扇门→】
  郁思弦停在了过去的那间暗房前,门口的便利贴写着——【请打开,按顺序有序观看(^v^)】
  他不明所以地推开门,然后因视线所及,愣在了当场。
  ……
  如今逃出人间的演出一票难求,不卡着放票的点去抢,根本不可能拿到,好在郁思弦作为发售渠道方,总不会被一张票难倒。
  但,livehouse里人满为患,拥挤得人人平等。
  郁思弦倚着二楼的栏杆,尽量不和旁边的人碰到,并第n次怀疑,他果然是在自作自受。
  没一会儿,演出正式开始,陆照霜第二个出场,一只手握着小提琴和琴弓,另一只手将两指并在额边,向台下轻轻扬起。
  欢呼她名字的声音几乎要掀翻屋顶。
  郁思弦看着她的笑容,微微叹了口气,好吧,他果然还是最喜欢,她这样闪闪发光的样子。
  台上除了唐湾动弹不得,其他四个人在livehouse这种场合,简直如鱼得水,舞台编排和观众互动把场子炒得热火朝天,甚至有不少粉丝,愿意为了这种现场体验,追巡演连跑好几个城市。
  几乎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就已经抵达了演出的尾声。
  林珩握着麦克风,“今天的最后一首歌,是我们还从没发行过的一首新歌。”
  这话一出,台下全都是惊喜的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