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ptsd症状没有被触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郁思弦已经从那天的阴影里走出去了。
他又是轻松又是怅然地去母亲的墓地坐了大半天,然后回到家里,准备告知阿照和萧烨,他会跟他们一起去留学。
但他还没来及说出口,那份offer就变成了跟无数封垃圾邮件一起沉下去的一个秘密——
章阿姨病情恶化转移了,阿照也因此,不准备再出国了。
即便她原本要去的,是世界公认最顶尖的音乐学院。
郁思弦理解这个决定,就像樱木花道可以为了当下的一场球赛,赌上整个职业生命,阿照也会为了陪伴章阿姨,放弃别人眼里更好的前程。
她只是选择了她认为更重要的那一样东西。
但萧烨不能理解,所以他们两吵了很大一架,冷战很久,直到他们高考完了都没有和好。
郁思弦克制着自己对此产生的情绪,那实在太过卑鄙。
有天晚上,他听到楼下有熟悉的声音。
他走到窗边,看到陆家门口,阿照一只手里捏着什么东西,另一只手牵着萧烨的衣袖,对他说着什么。
她一定鼓起了很大的勇气,连耳尖都红透了。
郁思弦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但只看他们的表情,他就知道萧烨一定拒绝了阿照。
在萧烨走后,陆照霜还一个人垂头站在门口。
郁思弦没有犹豫,立刻冲下了楼,在门口平复了一下呼吸,然后拉开门。
像是没料到会撞见陆照霜一样,惊讶地抬眼:“阿照?”
她一下子回过神,慌里慌张地要把手里的东西藏起来,但她身上的连衣裙没有口袋。
郁思弦若无其事地问:“怎么了阿照,你有什么烦心事吗?”
陆照霜愣了一下,看着手里的东西,过了一会儿,犹豫着展示给他看,“过几天在江城有一个乐队的演出,你要去看吗?”
那是一张livehouse的门票,上面乐队的名字叫“繁星之后”,郁思弦根本闻所未闻。
但他佯装思忖,然后伸手接过,“那天我好像没什么事,就一起去看吧。”
阿照脸上终于露出了微笑。
虽然他很清楚,如果陪她去看的那个人是萧烨,她一定会笑得更开心一点。
但郁思弦不能奢求更多了。
他为了看这次演出做足了功课,从路线时间,到“繁星之后”这支乐队的所有已发布歌曲。
但出发那天,却运气很差,陆叔叔在家里招待客人,阿照被叫出来见客,根本脱不了身。
他收到阿照的紧急消息:【思弦!江!湖!救!急!】
郁思弦只好假装自己完全不知道陆家的情况,敲开陆家的门,惊讶地问:“阿照,今天不是谢师宴吗?你不来了吗?班长催了我好一阵了,说你不回他消息。”
陆照霜也猛地站起身,恍然大悟一样,“啊对,谢师宴,我怎么记错时间了。”
她可怜兮兮地,用恳求的目光看着陆叔叔。
陆叔叔视线狐疑地在他们两身上打个转,最终还是摆摆手道:“都被催了还不快去?别对老师失礼。”
他们两如蒙大赦,一直端着表情,直到走出了陆家的可视范围内,才慌张看时间。
“怎么办怎么办,要赶不上了!”
那时候他们都还没有驾照,更不敢劳动家里的司机,唯恐惊动长辈,郁思弦在网上叫了车却因为等待人数太多,迟迟打不上。
陆照霜焦躁万分,就在这时,杜宇宁骑着一辆电动车慢悠悠开进了小区,大约是来找萧烨玩的。
陆照霜眼前一亮。
“杜宇宁!”她大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杜宇宁被吓了一大跳,踩住地面,怔愣地看过来。
陆照霜毫不犹豫地冲过去,夺走了他的车,“抱歉抱歉,借一下你的车!”
“啊?”杜宇宁茫然眨眼。
陆照霜没空跟杜宇宁解释,坐上车朝郁思弦用力招手,“快上来思弦!”
郁思弦同样懵住了,只是听从指令坐上了她的后座。
“你们两什么情况?”
身后是杜宇宁不解的大喊,但他们已经冲向了高铁站。
日头已在西沉,夏天的温度却没有丝毫降低。
郁思弦轻轻牵着她的衣角,少女纤薄瘦削的蝴蝶骨和细细的肩带,在被汗水濡湿的衬衫上若隐若现。
他只轻轻扫过一眼,便如同被烫到了一样移开视线,只剩下她被风吹起的马尾,在他的视野里飘上飘上。
一到高铁站,陆照霜立刻丢下电动车往站内冲。
“杜宇宁的车怎么办?”他只来得及匆匆瞥了那车一眼。
陆照霜却是连头都没回,“等我回来了给他买辆新的!”
他们赶在检票的最后一刻闯进了高铁站,赶在关门的最后一刻冲进最近的一截车厢,到了江城却恰逢晚高峰,出租堵在路上动弹不得,于是他们干脆下车,扫了共享单车拼命按着地图朝livehouse骑过去。
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消失前,他们抵达现场。
演出还没正式开始,他们被挤在狭窄的角落,浑身都被汗水浸透了,还在急促地喘着气。
阿照眼里却是亮晶晶的,“思弦,你看,我们赶上了!”
很多年后,郁思弦想不起繁星之后唱过的任何一首歌,只记得他们像逃亡一样飞奔而来的这个黄昏。
以及,在整场live的最后,繁星之后的主唱许默宣布:“这就是我们作为‘繁星之后’的最后一场演出了。”
他转过头,恰好看到从陆照霜眼里滚下来的泪珠。
她缓缓垂下手,眼里所有的光亮如同过夜的昙花一样枯萎了,只是悲哀地对他笑,“思弦,是不是所有故事都会有终点?”
那个黄昏,是郁思弦青春里唯一一次盛大灿烂的逃亡,却也是他们青春里最后的一抹亮色了。
从十八岁到二十一岁,郁思弦亲眼见证着她变得越来越沉默。
二十一岁,章阿姨病逝的那天,郁思弦冒雨去机场接她回来。
从那天起。
他亲眼见证着她如何一步步扼杀自己。
他一直陪在她身边,却对她的悲伤无能为力。
二十四岁那年,她准备和萧烨结婚。
和她一起坐在寺庙里,收到签文的那一刹那,就好像在钢琴上按下一个琴键,响起了很短促的一个音节,就不再有然后了。
从他们相识的最初,郁思弦就一直是那个被给予的人。
能让她快乐起来的那个人,从来都不是郁思弦。
“给你吧。”
他抬起头,把那支大吉的签文塞进了她的手里,苦笑着说:“我好像也没有什么……可以送给你的东西了。”
从那天起,宣告结束的郁思弦的贪婪和妄想。
在两年后被重新点燃。
他绝对不会再放手了。
被母亲救下拥有的第二次生命,被陆照霜两次邀请得以重生的勇气。
郁思弦再清楚不过。
他的人生从来没有第三次机会,第二次就是最后一次。
……
天台上,夕阳同他们奔向江城那天一样灿烂盛大。
陆照霜被他那句“我想我爱你”定在原地。
她此刻才意识到,语言竟是这样有魔力的东西。
哪怕对他的心意早有预料,但在面对面、亲耳听他说出来的这一瞬,她还是被这些字眼背后的意味撼动了。
以至于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阿照。”
郁思弦没有错过她的每一分表情变化。
他的指尖微不可查地敲着生锈的栏杆,像敲在棋盘上的黑子,“明明你只要像以前那样,对我的感情视而不见就可以了,为什么要特地来拒绝我?”
陆照霜艰难地挤出声音:“我不能那样……”对你视而不见。
郁思弦指尖在栏杆上忽地顿了一秒,像望见了棋局的破绽,终于得以落子。
他平静地望住她的眼睛,“所以是,我让你感到动摇。”
那是陈述句。
陆照霜呼吸瞬间一窒。
郁思弦轻声一笑,“那就请继续动摇下去吧。阿照,我已经注视了你二十年,接下来,也请你多注视注视我吧。”
他就站在无边的夕阳里,眼神像沉下去的黄昏一样温柔,维持着先前的距离,并没有任何向她走近的侵略性。
却让陆照霜觉得。
她明明是来拒绝他的,却反而被他更进了一步。
以至于她现在,仿佛已经站在了某个,会忍不住想向下坠落的边缘。
“嗡嗡——”
震动声让陆照霜陡然回神,她慌忙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是林珩的电话。
接起的那一刻,林珩的声音带着藏都藏不住的兴奋,“陆照霜你怎么还没回来?我们海选过了!”
“啊……过了吗?”陆照霜此刻却有点找不回先前为比赛焦躁的心情,含糊道:“那太好了,我马上就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