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她心里反而觉得轻松,放下外套,就去饮水机前接水。
“阿照,你回来了?”
她顿了顿,转回身,看到郁思弦就靠在楼梯口边的阴影里,难怪她刚才没发现。
“思弦,你怎么还没睡?”她笑着问。
郁思弦却并没回答,目光从她脸上拂过,“送萧烨的路上出了什么事吗?”
“喔,还能有什么事?无非就是吵了吵,算不了什么,”陆照霜端着水杯,从他身边经过,“今天忙前忙后有点累了,我先去睡了。”
郁思弦下意识想去捉她的手腕,她却恰在那时抬手,端起水杯喝了一口,他的手一时落空,怔了一下。
陆照霜像是根本没发觉,扶着楼梯扶手,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很抱歉地朝他笑笑,“对了思弦,我有点事得早点回去,机票改签了,不能跟你一起走了。”
“阿照,你——”
陆照霜打了个哈欠,适时打断了他的话,“我真的困了,你也早点休息吧,思弦。”
说完,她已经拾级而上。
郁思弦站在原地,怔怔看着她一级一级远离的背影。
空落落的手里,有什么东西,像是还没有握住,就已经从指缝间流失了。
陆照霜心情平静地走到了卧室门口。
身后并没有追来的脚步声。
她知道,郁思弦是再聪明不过的那种人,只需要一点简单的暗示,那很多事情都不言自明了。
只是握住门把手,要按下去、却还是停住的那一秒,她说不清自己心里突然空出来的那一块该叫什么。
第二天一早,陆照霜收拾好行李,叫了车准备出门。
因为她是临时改签的机票,并没多少人提前知道,因此只跟习惯性早起的陆奶奶告了别。
“抱歉,奶奶,应该多陪陪你的。”
陆奶奶拉着她的手笑道:“你过年的时候陪我时间够久了,以后有空再过来就行,工作要忙就去忙吧,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有时候忙到过年连家都没空回呢。”
陆照霜心中微动,要把她从申城交响乐团辞职,加入了逃出人间的事情告诉奶奶吗?
挣扎片刻,最终还是沉默着没有开口。
逃出人间这种乐队,对奶奶的冲击说不定有点太大了,还是能多瞒一阵是一阵吧。
“那奶奶,我就先走了,等下次有空再来看你。”陆照霜俯身抱了抱奶奶,就准备离开。
手却被奶奶拉住。
就算经过再多昂贵的保养,这个年纪,奶奶的手掌也有种流失了血肉后干瘪的感觉,抚在她手背,那种粗糙的触感,让陆照霜心头微酸。
陆奶奶轻轻叹道:“我们阿霜是个乖孩子,别的孩子还在和家里天天闹脾气的时候,我们阿霜就开始学着照顾爸爸妈妈的情绪了,那时候我也整天就想着工作,没有插手处理。”
陆照霜蓦地睁大了眼。
“是我没好好对我的孩子们,所以我的儿子女儿,也一个个都没学会怎么对自己的孩子,你、小霖、笙瑜……”陆奶奶顿了顿,喉口忽然一哽咽,“小时候都过得不好,奶奶要是那时候,能照顾照顾你们就好了。”
“奶奶……”陆照霜死死咬住下唇,将头埋在她膝上,才没有把哭腔泄出去。
“有些事我已经救不了了,小霖他妈妈十几年了也不肯回来看我一眼,”陆奶奶轻抚着她的发顶,“但有些事还来得及,我们阿霜想做什么都可以去做,结婚了过得不开心就离,别的什么都不用考虑,奶奶都支持。”
陆照霜不知道奶奶是怎么看出来的,但这么多天里,只能瞒着长辈们的那种不安,就突然被轻柔地接纳了。
她再也控制不住,颤抖着肩膀,埋在奶奶膝边无声地哭起来。
“还有……”陆奶奶的目光穿过庭院,落在独自一人守在门口的那个清癯身影上。
“阿霜喜欢什么人都没关系,什么都不用顾忌。到时候,不管对方是什么身份、不管有多少人反对,奶奶都站在你这一边。”
告别奶奶后,陆照霜去洗手间洗了把脸,确认脸上看不出异常,才拉着行李箱推开了门。
然后脚步蓦然一停。
门口的灰白石柱下,郁思弦穿一身黑色的风衣,静静站在那里,朝她望过来,本就冷白的脸,在清透的晨光下,更显得苍白易碎。
她一直和奶奶待在一楼的茶室,能看到进出门的动静,那他,是什么时候下来的?
像是看出她的疑问,郁思弦轻描淡写回答:“左右也睡不着觉,干脆就出来等,你总不会比我出来得更早。”
陆照霜呼进肺部的清晨空气,好像冷到让她胸口开始疼了。
她收回昨晚对郁思弦的判断。
他哪里是什么聪明人?他真的笨到家了。
“阿照,我再问一次那天晚上问过你的问题。”
郁思弦的目光透过薄薄的镜片,不容拒绝地注视着她的眼睛,“你是在躲着我吗?”
那些成年人之间,该不言自明的答案,他偏要她亲口说出来。
陆照霜无法回答。
郁思弦深吸了一口气,又问:“我让你觉得不舒服了吗?”
陆照霜艰难地摇了摇头,“没有,你别这么想。”
“那好。”
郁思弦垂下眼睫,语气十分平静,却正因平静极了,反而透出一种不同寻常的执着,“既然我没有让你觉得不舒服,那阿照,你就按你的步调走,我也会按我的步调继续走。”
陆照霜倏然睁大了眼。
郁思弦已从她手里接过行李箱,率先拎到车边,帮她把行李箱放进后备箱,然后转头打量着她的神色,自嘲般笑了一下。
“看来今天我非要送你去机场的话,你大概会觉得难受了。好,我不去了。过几天我会直接从伊冬飞湘城,有些工作需要去处理,我们有段时间不能见了。”
他抬手把后备箱盖合上,发出轻微的一声扣响。
他没有再来拉她的手,也没有再来抱她,他只是站在那里,锐利的目光却叫她根本无法挪开视线。
“阿照,到时候《乐队人》的现场见。”
*
回申城以后的日子非常忙碌,排练、选歌、改编、把日子填得满满当当。
他们只在搁浅做了一次演出,目的是为了推销他们的官方账号。
经过这段时间高若涵的认真运营,他们的账号拥有了一万多粉丝,在这个时代虽然是微不足道的数量,但足以证明,他们确实开始起步了。
在搁浅演出结束,有不少老顾客专门点了酒来为他们送行。
“加油,有机会我试试看能不能报名去当一次现场观众,到时候给你们投票。”
“要多留几期啊!别给咱们搁浅丢脸!”
“我连你们当时锯木头的时候都听过来了,就算是为了我,也不许灰溜溜地回来!要给我们大家长脸啊!”
“逃出人间!你们给我大火!以后我还要带朋友去看你们,说在你们还根本没人知道的时候,我就已经在看你们了!”
哪怕是只在搁浅演出了一个月左右的陆照霜,都有些控制不住眼泪,更别说其他四个人了。
高若涵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徐勿凡虽然没有哭,但嘴唇也绷得很紧。
牧衡一反常态,正经地给他们每个人都调了一杯酒,默默陪他们喝完。
最后他们准备付钱的时候,牧衡笑着挡住了他们。
“就当我送你们的礼物,加油,去了那里,就别再回到这里了,这个舞台对你们来说真的太小了。”
走出搁浅,陆照霜心中一片怅然。
她回头看着搁浅这个不起眼的招牌。
第一次跟着郁思弦踏入这里时的不敢置信、第二次跑进这里时的心潮澎湃、以及后来每一次来到这里时如获新生的自由感。
恍若隔世。
她突然,就想去寻找一个,她一直没去深究过的答案。
“你们先走吧,我回去跟牧衡说句话。”她匆匆跟逃出人间交代了一句,就重新跑回了搁浅。
牧衡还坐在吧台后面,看她进来,夸张地挑了挑眉,“陆小姐,告别一次是伤感,告别两次,那可就成喜剧了。”
陆照霜因为跑得急,还喘着气,“为什么要告别?就算以后不再来这里演出了,我也还可以作为客人来这里啊。”
牧衡愣了下,而后失笑:“说的对,是我一叶障目。”
“不过……”牧衡打量着她,“你来找我,不是来说这个的吧。”
陆照霜抚着胸口,平复了一下呼吸,然后手掌挪到吧台上,不自觉地攥成了一个拳头,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牧衡,你什么时候开始认识思弦的?”
牧衡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像是不明白她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两年前的5月16号,晚上,他第一次来我们酒吧,我记得很清楚。”牧衡肯定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