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如果以后有一天,我带着一件可能很麻烦的事来找你,希望许小姐到时候可以认真考虑。”
  郁思弦指尖落在桌面上,很轻地点了两下,朝她微微一笑。
  无端就给许默一种,自己好像掉进了什么预设好的陷阱的感觉。
  但她说出去的话,就没有反悔的道理,因此还是干脆答应:“好。”
  道过了谢,许默也就不再多留,转身去和自己的老队友们叙旧。
  只剩下郁思弦一个人,注视着同样是一个人的陆照霜很久。
  一直看到她从思绪中回过神来,他才起身走到陆照霜身边。
  “还好吗?”
  “没事了,”陆照霜这会儿已经平复了下来,抬眼问他:“他们是你请来的吗?”
  “嗯。”
  陆照霜没问为什么,只是轻声道:“谢谢。”
  郁思弦打量着她的神色,斟酌着道:“时间也不早了,我送你回家吧。”
  “这时间哪里晚了?”
  随着这么一声,跟着,牧衡的胳膊就搭在了郁思弦的肩膀上。
  他挑着眉对陆照霜怂恿道:“陆小姐,知道单身生活最大的好处是什么吗?是你从现在开始,就可以夜不归宿,再也没有人能说你了!”
  郁思弦立刻给他飞去一个警告的眼神。
  但陆照霜却是听得一笑,“好啊,那就喝杯酒再走吧。”
  牧衡闻言,得意地朝郁思弦挑了挑眉,“你看看人家!”
  然后就率先引着陆照霜下楼了。
  郁思弦落在他们两之后,无奈一笑,也跟了上去。
  前台吧台,酒水单被推到了陆照霜面前,她却看都没有看一眼,而是直接叫出了那个几次被她拒绝的名字:“给我一杯‘黄粱一梦’吧。”
  郁思弦下意识看了她一眼,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牧衡倒是立刻兴奋起来了,“那我可得亲自给你调了。”
  很快,一杯由浅金渐变至深红色的酒被推到了她面前。
  陆照霜没有犹豫,仰头就喝下半杯。
  辛辣、冰凉,完全没有用果香甜味去掩盖酒精度数,反而带着一种叫人喉口涩然的苦味后调。
  大脑和胸口,都被激得清明一片。
  黄粱一梦,如梦方醒。
  这场持续十数年、让她流连往返的旧梦,到了该醒的时候了。
  她喝完了那杯酒,在牧衡还想继续推荐的时候,她摇了摇头,转而看向郁思弦,“思弦,要不要跟我去江边喝一杯?”
  郁思弦往她眼里一望,随即,他的回答是,起身将西服捞进臂弯,然后偏头看她,“走吧。”
  ……
  申城郊区的江边,两侧绿化带旁修了可供人参观游览的石道,但因为偏僻、时间又晚,看不到任何人影,只有幽寂的路灯下飞着不知名的飞虫。
  越过石栏,下面有一大片倾斜的草地。
  是陆照霜订婚前夜,他们一起喝过酒的地方。
  “也不知道你当时怎么敢一个人来这里待一晚上的。”郁思弦一边扶着她的手臂,托着她从石栏翻过来,一边稀松平常地提起两年前的那天。
  陆照霜轻轻踩到了地面上,他等到她站稳了,才松开手。
  “就是说啊,我是怎么敢的呢?”
  陆照霜笑了笑,挽着裙子就准备直接坐下,郁思弦却已经先一步将他的外套铺在了地上。
  她顿了顿,默默坐下,拉开一罐啤酒,喝下一口,抱着自己的膝盖,注视着黑沉而隐约的江水。
  沉默了许久,她才低声喃喃道:“从你的角度,我是不是一直都挺蠢的。”
  那不是一个问句。
  郁思弦坐在她身侧,偏头时,只能看到她搁在膝上的半张脸,白得让人心里很紧,“我从没那么想过你,如果要说蠢的话,那你不是早都见过我最蠢的时候了吗?”
  “你吗?”陆照霜被逗得一笑,摇了摇头,“我怎么不记得有那种时候?”
  郁思弦也拉开一罐啤酒,喝了一口以后,才低声说:“你当时不是每天跑来我家看我?”
  陆照霜一愣。
  他说的是小时候,他遭遇枪击案没多久,她因为觉得他的眼神很不对,所以每天放学后跑去找他的那段时间。
  她错愕地转头,“你当时真的……”
  郁思弦握着啤酒罐,看上去很平静,只有落在江面的目光被染上了一样的深寂,“你不就是因为发现了,所以才每天过来盯着我的吗?”
  陆照霜震惊到有些失语。
  原来那时她甚至不敢告诉别人的那个猜测,竟然是真的。
  郁思弦单手撑在身侧,朝她微微倾身,跟她碰了下啤酒罐,“你看,你连我那么蠢的样子都见过了,还有什么能比这更蠢?”
  “你别这么说!”
  就算陆照霜因为离婚再消沉,也无论如何,都不愿他拿出那时候的事情来安慰她。
  那根本就不是能相提并论的事情。
  陆照霜劈手夺过他手里的啤酒罐,“如果你是为了这种理由才喝酒的话,那这瓶酒我帮你喝了。”
  说完,她握着他的啤酒罐抬起手,就要碰到嘴唇的时候,手指却一紧,忽然意识到,郁思弦已经喝过了。
  啤酒罐的口就那么大,碰到的话……那算间接接吻吗?
  余光里,郁思弦手肘支在膝上,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似乎没有意识到不对。
  如果她做出什么过激的反应,那反而显得很尴尬。
  算了,不想了!
  她干脆捏着啤酒罐,一口气喝了个干净,然后把空罐塞进塑料袋里,转头对郁思弦道:“当时的那些事情,过去了就是过去了,你别再想了。”
  她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她这句话,郁思弦却深深注视着她,然后噗嗤笑了,笑得微微弓着腰,额头抵在了她的肩膀上。
  “阿照,你真的是……”
  真的是什么,他没有说。
  但她今天穿的是吊带裙,肩膀露在外面,和其它被夜风吹拂的皮肤相比,被他触及的那一小片,炙热到让她身体都僵硬起来,有些不知所措。
  她的手指把身下的杂草攥紧了。
  郁思弦抵着她的肩头,数着他停留的秒数。
  一秒、两秒、三秒……
  他想,牧衡真的错判他错到离谱。
  牧衡曾经在他住院的那一阵,撺掇他去阿照面前卖惨,说她这种性格最吃一套。
  这种事,郁思弦早在二十年前就知道了。
  阿照就是那样的人啊,一旦看到别人的痛苦,就会隐忍下自己的痛苦,去安抚别人的人。
  就像现在,只因为他提起当年的旧事,她身体再怎么僵硬,也不会选择推开他。
  他总是矛盾。
  要利用她的好奇、她的同情,让她的目光驻足在他身上,却又舍不得看她委曲求全的模样。
  他底线很低,怜悯带来的温度也足以他珍藏缅怀,可他又太贪婪,不愿只要她的怜悯。
  第十秒,郁思弦在心底轻轻叹息,重新坐直了身体。
  “抱歉,阿照,我失态了。”他彬彬有礼实则毫无诚意地说。
  “没事。”陆照霜连忙摇了摇头。
  经历过那样的事,他还能好好生活就已经很不容易了,这种短暂的失控又算得了什么呢。
  她想找点事情转移郁思弦的注意,忽然,她目光从前方扫过,然后睁大了眼,伸手去拉郁思弦的胳膊。
  “思弦,你看,月亮出来了!”
  郁思弦的目光终于从她脸上,移到了面前的天空。
  准确来说,那不能叫月亮出来了,而是云层散开了,露出了后面白玉一样莹润的圆月,在波光粼粼的江面上留下层层叠叠的银色倒影,颇有海上生明月的意境。
  美到让陆照霜觉得,把这样一个夜晚用来消沉下去,只是一种对于人生的浪费。
  “思弦,要不要跟我拉个勾”
  她兴之所至,偏头对郁思弦伸出了小拇指,“无论是你还是我,那些不开心的事情,我们就都留到今天吧,不要再想了。”
  郁思弦定定看她一会儿,然后和她勾住手指,“好,我会做到,希望你也会做到。”
  她笑了笑,又看着月亮喝了一会儿酒,就在郁思弦问她准不准备回去的时候,她忽然想起。
  “啊,我还有一首曲子想拉,我去取我的琴。”
  郁思弦按住她的肩膀,“你坐着吧,我去取。”
  陆照霜也就随他去了。
  车停得不远,郁思弦回来得很快,刚够陆照霜复习完一遍曲谱。
  她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腕手指,小提琴抵在颈边时,不好意思地对他笑了一下,“说真的,大概是我有点迷信吧,我真的很久没有拉过这一首了,如果没有拉好,那请你见谅。”
  她唯一的观众坐在草地上,闻言挑了下眉,对她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陆照霜深呼了一口气,然后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