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然而,那个熟悉的脚步声只在路过门口时缓了一缓,还没等她搞清自己的真正想法,就毫不停顿地继续向前。
  隔壁传来“咔哒”关门声。
  萧烨才回国不到一个月,他们就已经快进到分房睡的阶段了。
  陆照霜的肩膀慢慢塌陷下去,眼神也呆呆的。
  这场冷战比以往都更久。
  她实在不愿在这件事里也主动低头,况且萧烨不知道在忙什么,最近几乎见不到他的人,短暂在家里碰面,他也心不在焉的模样。
  家里好空。
  比起她独居的那两年,另一个人存在过又消失了,这种死寂更让人难以忍受。
  她有时候会很讨厌再回去看见满屋的漆黑。
  在乐团排练完,她看了眼时间,虽然不是约好的排练日,但她还是驱车前往了逃出人间的排练房。
  排练房位置很偏,在近郊一个废旧厂区改造的音乐综合体,她开了一个小时的车才到,但胜在租金便宜。
  推门进去,灯亮着,林珩一个人抱着吉他,盘腿坐在地板上,地面上密密麻麻铺满了写到一半的曲子。
  听到声,他抬起头,好像也不意外,淡淡来了声:“你来了?”
  “嗯,”陆照霜把琴盒放到一边,俯身拾起他落在地上的草稿,“曲子写得很不顺利?”
  林珩疲倦地“嗯”了声,便低下头继续拨弄他的吉他,只给她留下一个倔强的刺猬头,身上的T恤也皱巴巴的,不知道在这里泡了多久。
  陆照霜认识林珩越久,就越偏离林珩最初留给她的印象。
  逃出人间的词曲全由林珩一手包揽,但他显然不是灵感源源不断的那种天才,他只是很会投入时间。
  除了打一些琐碎零工维持最基本的生存,他剩下的全部时间都投入了乐队里,哪怕这个乐队长久以来,都没有任何能爆火的痕迹,却还是一往无前、不留容错。
  陆照霜抓着那些意味着徒劳的废稿,几乎是喃喃自语:“林珩,你都不会……怀疑自己吗?”
  怀疑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怀疑自己是否只是徒劳无功、怀疑自己付出的时间是否有意义,就像现在的她一样。
  林珩抬头,打量她两眼,却是镇定反问:“怎么,你有很多后悔的事吗?”
  第21章
  “后悔吗……”这种问题,陆照霜曾经很多次抵触过,也逃避过。
  但兴许是因为,林珩对她来说还是个不太熟的生人,不知道她的过去,也无从知晓她犯过的那些蠢事。
  所以陆照霜此刻比她预想中要平静得多。
  她歪着脑袋,轻声说:“我不知道,可能还是我不够努力吧,不然就不该有后悔的事了。”
  “噢,”林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即挑眉看她,“你把谁的价值观套到了你身上?一点都不适合你。”
  陆照霜一愣,抬头时,“你怎么知道”这几个字已经写在了脸上。
  林珩懒洋洋道:“再简单不过了,说这种毒鸡汤的人,一定是对别人、对自己要求都特别高、特别强势的那种人,而你嘛……”
  他抬眼,毫无顾忌地上下打量她,一点也不客气地评价道:“外强中干、瞻前顾后、优柔寡断、总看人眼色——”
  “等等,”陆照霜忍无可忍地打断他,睁大了眼,不敢置信,“在你眼里,我原来是这么无可救药的人吗?”
  “是啊。”林珩摊开手承认。
  陆照霜简直要炸毛了。
  “但换个角度,”林珩又慢悠悠道:“也可以说你责任心强、体贴入微、乐于牺牲嘛,我是不觉得这算缺点,纯看你自己高不高兴了,不过……”
  他托着下巴,幸灾乐祸看她:“我看你的表现,好像也不见得真有多喜欢嘛。”
  陆照霜怔怔地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也没说,默默把头低了下去,像只刺猬一样把自己重新缩起来。
  林珩翻了个白眼,也没有扮演人生导师的意愿,右手拨片在吉他上唰的一扫,铮铮琴声在寂静的房间里荡开,一举扫净他眼里原本的倦意。
  “不知道思弦有没有跟你说过,大学我组过一个乐队,挣不了什么钱,一毕业大家就默认散伙,我不是没试过,跟大家一样去规规矩矩上班,但没办法,忍不了就是忍不了。”
  他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耳钉,“辞职报告一递,我就去打了这几个耳钉,虽然挺疼,但也够痛快。”
  陆照霜不难想象,以林珩的性格,要把他按在写字楼里应付正常的职场生活,会有多别扭。
  她看着他左耳那五个不规则的、炫目张扬的耳钉,赞了一句,“很漂亮。”
  林珩诧异看她,像是没料到她会这么说,但心里又十分满意,唇角按捺不住地勾起来。
  “所以,什么怀疑、后悔、对不对错不错的,管它呢,我懒得想。我爸妈骂我,那我就搬出去自己住,只要我还有一天活着,我就只想死在那个舞台上。”
  固执己见、桀骜不驯、不服管教。
  陆照霜从胸腔里呼出一口被灼烧的气。
  真是,与她完全不同的人。
  林珩坐在郊区偏僻简陋的排练室,怀抱着他虚幻的梦想,只有一把电吉他、皱巴巴的廉价衣服、眼底熬出的青紫陪着他,却像是坐上了某个王座一样愉悦。
  世界上有很多这种人,最后被梦想击沉的是大多数。
  但陆照霜不希望看到这样的人,有一天被迫低头折腰的模样。
  她抓起地上的草稿,一点点仔细抚平,然后站起身,坐到了另一边的钢琴前,打开琴盖,“哪里有问题?弹给我听。”
  林珩看着她坐在钢琴前优雅挺直的背影,跟要开个钢琴独奏会似的,摸不准她什么意思。
  但他还是依言给她弹了一遍,在滞涩处停下,“感觉这一块有点太平庸了。”
  陆照霜闭着眼睛,手指在腿上轻轻敲着刚才的节拍,附和道:“确实。”
  她点评得倒真不客气,林珩又翻了个白眼。
  “*那这样呢?”陆照霜说着,手指按上琴键。
  刚才的那半首曲子从钢琴中流淌而出,虽然经过简化,但当真大差不差。
  林珩神情微变。
  上次看她能复刻他们的《假面》,他就已经有所预感,可现场看到她这个记谱的能力,也还是觉得有点太变态了吧?
  但很快,他就顾不上惊讶了。
  钢琴声在接近那段滞涩处的地方,却忽然变换了旋律,如同溪流在山间低回婉转,然后在越过一道山崖时,急促地奔流而出,豁然开朗。
  陆照霜双手离开琴键,回头看他,“现在怎么样?”
  林珩手上抓着笔,正毫无形象地俯趴在地上奋笔疾书,头也不抬地对她说:“再来一遍!”
  这画面实在有些伤眼,陆照霜默默挪开视线,“……好。”
  没多久,排练房里就只剩下林珩兴奋的声音。
  “那里降个调试试?”
  “这里不太行啊,等等啊,你听听我改这里怎么样?”
  ……
  不知过去了多久,陆照霜感觉自己都要虚脱了。
  倒不是累,平时一场音乐会下来,远比这累得多。
  是热,这个排练房没有空调,也不怎么透风,她宛如蒸了一遍桑拿,后背都被汗水浸透了。
  林珩这才满意地大叫:“成了成了!”
  陆照霜此时已提不起附和他的兴致,抬手抹了把汗,虚弱地说:“嗯……恭喜你。”
  “什么叫恭喜我?这叫恭喜我们!”
  陆照霜一怔,就见林珩大笔一挥,在他刚誊抄好的曲谱上写下了“作曲:林珩、陆照霜”的字样。
  她目光久久停留在那几个字上,迟疑问:“还要算上我吗?”
  “当然,这曲子有你一半功劳啊,合作愉快!等以后我们的曲子大卖,版权费还得分你呢!”林珩眉梢眼角根本藏不住笑意,凑过来跟她击了个掌。
  他想得可真够远的。
  从今天起,世界上突然莫名其妙,多了一首署着“陆照霜”名字的曲子,还背上了大卖的期望,真是魔幻。
  陆照霜明明很清楚,这个纯粹的妄想有多遥不可及,却还是不自觉地弯起了唇角。
  不忍扫他的兴,她玩笑般接了句:“好吧,到时候我会把银行卡号发你的。”
  “这么晚还没回去?”熟悉的声音忽从门口传来。
  陆照霜下意识转头望去。
  郁思弦不知什么时候来的,倚着门框,目光从他们刚刚击掌的手上移开,落在她脸上。
  陆照霜觉得那视线莫名淡得出奇。
  但林珩显然没发觉,兴致勃勃抱起吉他,“思弦,好消息!我们刚写了首新曲子,我弹给你听。”
  郁思弦垂眼一笑,却是不容置喙的意思,“有点晚了,下次吧。”
  “那好吧,等我写好词再给你听。”林珩语气里充满遗憾。
  陆照霜都听得有点不忍心了,郁思弦却对此视若无睹,微笑着看向她,“阿照,还不回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