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我是偶然一次听师父说过,说我练剑的方式和手法和钟蕴大剑仙非常像,让她想起了昔日好友。提及此事成英轩的脸色不那么自然,师父这么好的一个人,我不信她会做出那种事。
  并没有说你师父一定是你师父所为。连乔安慰道,只是有些是要问清楚,清者自清,你不用多想。
  成英轩点点头。
  现在的元常月并不在剑宗。
  其实平日里元常月的行踪特别简单,除了亲自传授成英轩剑法,便是一人在云台打坐,这次不在剑宗且联系不上,结果就十分明显了。
  当初金珏虽然与妖修有勾结,但现场那么多大剑仙在,她也不可能那般顺利,除非内部有人接应。
  据路无尘回忆,那场抵御妖族的行动,元常月原本也是要一同前往,但是出发前她说自己有急事耽搁,所以让其他人先行离开,自己随后赶到。
  也因此躲过一场浩劫。
  再也拿不起剑,可能不仅仅是因为愧疚,而是因为这场惨烈之势本来就有她的一部分责任在。
  *
  远隔千里之外的东海之极,清冷高挑的剑修靠在树上,望着海浪沉浮,这是我帮你的最后一次,以后不要再来找我。
  不来找你又来找谁呢?面相平平无奇的女子将斗篷取下挂在树上,随后斜倚在一块巨大礁石上,抠出一块碎石扔进海中。波浪原本就翻滚,碎石落海,几乎掀不起任何波澜。
  那件事你也有责任,现在迟纵深已经靠不住了,我找不到其他人来帮我。极致的奔波让女子异常疲惫,她闭上眼,海面新鲜的湿味扑鼻而来。
  你跟我本来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别以为我出事了不会拖你下水。
  元常月笑了笑,像是无奈,我觉得这是我的报应,被你这样的人缠上,就永远也甩不掉了。
  我这样的人?哈哈金珏从鼻腔里哼出一声,可是你又能好到哪儿去呢?是你找上我的,那件事你也有参与,别想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你跟我都一样。对着海面叹了一口长气,金珏目光放空,自卑又可怜,看不到自己的好,仰着头看别人觊觎别人的东西。
  说完后又啧了一声,谁也别嘲笑谁。
  我只让你动钟蕴,我是让你把所有人都杀了吗?
  别跟我说这些,钟蕴和那些人都在一起,不存在只杀一个人这种事。金珏冷笑一声,你倒是应该感谢我赶尽杀绝斩草除根,所以你跟我这么多年没被人发现也没有被清算,才能这么快活这么逍遥自在。
  元常月深呼吸一口气,你看我这样,像是逍遥自在吗?
  想得到的得不到,想忘记的忘不了,想放下的从来没有放下,想拿起来的却无论如何也拿不起来。
  这些年来,每一晚做梦都梦到钟蕴站在她面前,质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有一天晚上,她再也控制不住了。哭着说那我又能怎么办,只要你在这里,我永远就是老二,永远被你压一头,只有人知道钟蕴能一剑破十魔,却不知道我元常月也是极为优秀的大剑仙。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你那里,连他的关注就从来没有从你身上移下来过。
  可是钟蕴啊,这么多年来,我也从来没有好过过。
  成英轩是一切转折的开始。
  第一次从三千境中看到那个姑娘,元常月就好像看到了钟蕴小时候的样子。
  一时间愧疚悲痛后悔所有的情绪涌上心头,让她一时间失控。她收下成英轩为弟子,亲自教她学剑练剑,再这样无怨无悔的付出中稍微能让自己心中的愧疚少一些,才能时隔那么多年,让自己拿得起一把那样轻却又那样重的剑。
  但偶尔她仍旧会控制不住自己,就像有一次成英轩尝试重剑,连落剑的小动作和钟蕴都一模一样,那日成英轩也是穿了一身黛色长衣,背对着她时让元常月心跳漏了一拍。
  元常月的心理素质并没有金珏那么好,那一次惊慌,让她一激动拿剑荡平了三千境的三十二境,也重伤了那个小姑娘,让成英轩的脸留下狰狞的疤痕。
  往事本就不堪,但现实更是如此,从无尽海岸回到乾元剑宗过来,元常月发现连乔等一众人都等在门口。
  顿了一下,看到迟星垂,又看到一旁的虞南子,元常月叹了口气,又自嘲地笑一声,拉开椅子坐下,等很久了吧。
  虞南子问,阿月,为什么?
  靠在椅背上,望着头顶上悬浮的如勾上弦月,元常月忽然觉得好像心情也没想象中那么沉重,就好像是这么些年来心脏一直反反复复被捅破被扎伤,今天终于是停下来,有了喘息的机会。
  原来一直以为不能面对的,也没有那么难以面对。
  面对虞南子的质问,元常月眯了眯眼,为什么,师兄你不知道为什么原因吗?
  你当然不知道原因,因为你的目光一直放在钟蕴身上,哪怕这么多年过去,她人都不在了,你也是仍旧对着那空调的剑匣沉默回想。
  只要钟蕴在,你就永远看不到我。
  哪怕是自己的师父,再看到钟蕴时,也会夸一句有风采将来之造化不可想象,而从来没有注意自己的辛苦和进步。
  第一和第二的差别就在这里。
  所有人都记得第一,不会有人知道第二名姓甚名谁。
  不过师兄,我真的挺后悔的。望向对面男子清俊的容颜,元常月垂下眼。
  岁月待他真是温柔啊,这么多年过去,经历那么多变动的他仍旧是如此好看,温柔无言,仿佛是雪后初霁,天空撒下来的第一抹阳光。
  一如当年自己历练重伤跌落妖兽骨时,他千里迢迢赶来撕破翻涌厚重的胀气,对她伸出手时的模样。
  那样晃眼,那样温暖,那样想让人接近。
  记忆停留在那一刻。好像那个时候的他还能离自己更近一些,至少一切如常,没有不可挽回。
  元常月轻轻叹了一口气,这段时间叹的气好像比前半辈子加起来叹的气都多。
  她说,师兄,我好累啊。
  我以为钟蕴走了后我的日子会好过一些,可是我发现我再也拿不起来剑了,我觉得自己卑劣、恶心无论是钟蕴生前还是死后,我就一直活在那阴影之中,永远也逃不开。
  就到此为止吧。
  隔空扔给虞南子一枚冰蓝色的钥匙,无尽海的渡海口令,海之尽头是金珏所在之地。
  事情是我做的,我应该为此赎罪。这时候的元常月才发现自己双手冰凉,无力的垂在身侧,仿佛筋骨全部被打碎。
  笑了笑。这次才应该是真正的再也拿不起来剑了吧。
  所有我曾经骄傲的追求的一切,在我自以为是的妒海中迷失方向,于是我和我的本性越离越远,一念之差,万古之恨,再回首时早已经物是人非,没有了回头路。
  没想到这次事情这么顺利,但连乔一点也不开心,尤其是看到虞南子失魂落魄的样子,要安慰的话又留在了心口。
  有些时候,沉默不去打扰,才能让一个人更好地舔舐伤口。
  同样情况的,还有迟星垂。
  连乔抓着他的手,发现他的手和冰一样冷,迟星垂朝她摇摇头,说无碍。
  等路无尘派人越过无尽海岸将金珏捉拿回乾元剑宗时,梅远山和梅承襄终于都赶了过来。
  发生这种事,两个人都被蒙在鼓里,算是最后被通知到的。
  这些年金珏一个人独来独往惯了,梅远山还以为她是在百丈河驻守边界。
  望着沉默的宗主,梅远山低着头,问我能不能进去看看她,就一眼,哪怕是隔在冰牢之外,就让我看一眼也好。
  昔日那个暴怒无常的天门峰峰主和峰主之子此时都沉默无声。白花惊和梅承襄自小一块长大,看着跋扈的梅承襄颓败成这个样子,终是于心不忍,拉了拉他的衣角,承襄哥哥,事已至此,你也不要太难过了。
  因为兹事体大,又因为金珏修为极高恐生事端,路无尘拒绝了天门峰峰主父子探监的请求。梅远山的头低了下去,几乎是祈求的语气,那阿珏有没有想吃的想要的,我能不能托人带给她?
  素日里养尊处优又被人伺候惯了,冰牢那种苦寒之地也不知道她能不能受得了。梅远山再三请求并且保证自己送进去的东西接受一切检查,他只是想让金珏在死前拥有最后的体面。
  卑微的语气让路无尘也于心不忍,他叹了一口气说罢了,我让黑风问问金长老有什么需要的。
  黑风是一条看守冰牢的黑色大蟒。大蟒蛇从冰柱上盘旋而下,最后化成一个黑袍长披风男子,陆无尘将事情说了,黑袍男子点点头,又照着冰柱原路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