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她眼睛一闭,就把小孩扶起来坐好。
  清光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睛,被金光一刺,看起来水蒙蒙的。
  叶听荷顺手摸了把他的小脸,轻轻一掐:“清醒点,这么庄严的场合,那么多人都看着,不能睡着。”
  他含糊地拉长声音:“哦——”
  “你有在认真听我说话吗?”
  “嗯嗯。”
  说着,清光就像是没骨头一样,歪倒身体。
  他作为一条水龙,本就不爱晒太阳,是知道这对祛除魔气有大好处,才勉勉强强地来,谁知道位置这么近,都要晒脱水了。
  她只得提着他的领子,强迫他摆好打坐的姿势。
  清光接触到她身上的阴气,顿感冰凉舒服,想要顺从本性地盘着她却发现自己现在是人身。
  顿时有些难过。
  索性也清醒了脑子,他将自己的蒲团挪了挪,靠在她的边上,摆出一副老实听经的样子。
  只是没过一会儿又开始昏昏欲睡。
  叶听荷有他分自己的心,倒是一直保持清醒。
  法会结束时,所有人都有种从身到心都变得干净的感觉,哪怕是远在数十里之外的人,也能感觉到今日的阳光格外灿烂,格外温暖。
  某坐在第一排的人更是四大皆空,脑子也空,再没有之前的千重心思。
  只身体还保持着本能,如游魂一般飘回自己住的客院。
  闻到里面传出来的甜香,她才稍稍恢复思考能力。
  长烆在院子里坐着,桌子上摆满了瓶瓶罐罐。
  临到法会开始之前,叶听荷想起大夫们曾经说过他“阳气过重,易伤己身”。
  以己度人,她觉得自己去阴气重的地方会不舒服,他去阳气重的地方肯定也会不舒服。
  就劝他不要跟自己一块儿去。
  长烆暗自松了口气。
  上神中尚有许多他的晚辈,何况是后兴起的佛?
  如果他真的去拜佛,是会损人家的道行的。
  临走前,叶听荷点了几杯他爱喝的奶茶与一大堆小料,让人送到寺中,又掏出之前买的一些茶具,让他打发时间。
  南真人喝了长烆为他倒的烫茶,不仅没有生气,还送了许多好茶。
  长烆便都摆出来,很有兴致地研究自配奶茶。
  然后配出了两碗粥,全是小料的甜,几乎没有茶味。
  叶听荷看到就是一乐:“看来你已经懂了奶茶的本质,直接做出了它的最终形态。”
  说完,她捧起其中一碗,舀起一勺送进嘴里。
  “……”
  糟了,他怎么还二次加热了。
  各种果味甜混杂在一起,黏黏糊糊,又烫舌头,难以吞咽。
  以至于她想大喊一声“我的嗓子”。
  在她拼命地咽下这被二次加热得像一大块失败版三不沾的小料时,长烆已经端起自己的那碗,一口一口地吃光了。
  他已经习惯人类进食的方式,动作非常自然。
  但消化系统显然还是跟人类大有不同,且他的一勺并不多,没有遇到同样的困境。
  因为想装得很爱吃,而舀了一大勺的叶听荷:哈哈。
  是她不够斯文了。
  叶听荷默默地端起旁边的茶壶,就着一壶茶水,勉强咽了下去。
  长烆看她的模样,想笑但忍住了,出言反省自己:“或许我应该换个大些的碗,然后多添些茶水在里面。”
  他只是觉得都挺好吃,药理也没有冲突,就都加了些。
  为了让味道中和,又加热搅拌了一会*儿。
  只是还没来得及让味道更柔和些,她就回来了。
  下次应该算好时间,以免再出现这种事。
  他接着在心里反省。
  “怪我吃得太快了。”
  叶听荷把锅拿回来,眼神落到没吃完的碗里,也没往里面再加些什么,学着他的样子,一点一点地吃掉。
  这会儿温度降下来,味道充分中和,吃起来滋味丰富而不杂。
  是一碗好喝的奶茶粥。
  “要随我出去走走吗?”
  见她吃完,长烆邀请她出门散步消食。
  为了表现出对法会的重视,叶听荷只穿着套素雅的上衣下裳,木簪挽发,倒是也很方便走动,省去了换衣服的时间。
  两人顺着山道往上走。
  日光斜斜,风习习。
  无相寺的晚钟一声接一声地响起,昭示着沐阳大法会的终结,不远万里而来的香客最后看了一眼慈悲的佛,转身缓缓离开。
  叶听荷在山间的亭台俯视着,见他们如潮水般退去,接着又觉得他们更像是水上的浮萍,随着潮水离开。
  这些人中,真正向往佛道的连十分之一都没有。
  他们只是想寻求庇佑。
  想活着。
  “众生芸芸啊……”
  她说。
  语气中正平和,正如她此刻的心境。
  是自来到这个世界后,从未有过的状态。
  这时,她才想起自己最开始也只是想要活下去。
  在冰原快要冻死的时日里,她也那样恳求过诸天神佛。
  或许是被庇佑了,她竟真的活着离开了。
  可险死还生,还的不是别人想要的生。
  她又被推向死亡。
  在陵墓中,在棺材里,在鬼的欢声笑语中,她竟没有产生死志。
  只是也再没了恐惧。
  从那时起,她想尽办法变强,近乎一刻不停地向前奔走,即便暂有停歇,也未停止思考。
  就像她身体里藏着的,如同无底洞吸收阴气的地府一样,对力量难有餍足。
  此时冷静下来,才觉那样的心态很危险,危险到已至悬崖。
  凶性太足,以致狂妄。
  她的很多决定都太过大胆,即便事后复盘的时候告诫自己,可下一次依然会选择铤而走险。
  “我是不是应该……仁慈一些?”
  叶听荷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在寻求长烆的意见。
  她很偶尔的时候,会产生自我怀疑。
  众生艰苦,或许需要的并不是她这样的地府之主,而是一位仁慈公正的神。
  就如奉天道人给她描述的西王母那样。
  “我并不懂仁慈。”
  长烆说着实话。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所代表的火,与雷一样,被视作愤怒与刑罚的象征。
  后来,人族又说“火是希望”,说“长明而心安”。
  实际上,火并没有什么变化。
  他也没有。
  不,好像是有的。
  人族创造出文字后,将神名译出,那本是天道的授意,后来大家也说一样的语言,用一样的文字,以人族译出的名字来互相称呼。
  他另外为自己取了一个名字。
  长烆,长明的火炬。
  是有一天,那从他这里取走火种的神农氏,请他去部落中看正中的巨大火炬。
  那时,对方以憧憬的语气说:“火炬长明,我族便能免受黑暗之苦。”
  神农氏的部落,乃至于他们后来建立的王朝,都供奉他,说他是仁慈的神君。
  直到现在,长烆也很难明白自己那时的心态。
  但这个名字他用到了今天。
  长烆怀着莫名的情绪,将自己与神农的故事讲给叶听荷。
  这与叶听荷印象中的上古历史有差别,但她听到的也只是些后人编的神话,这个世界也与她的世界不同。
  她觉得,这同样是一个很好的故事。
  叶听荷给出自己的见解:“神农当初一定是真的认为赤帝是一位仁慈的神君,才邀请祂去部落做客。”
  长烆:“为何这么说?”
  “女魃是天女,来到人间时会引起大旱,而赤帝是神君,若不仔细地收敛自己的威势,定然会带来更大的灾难。神农氏的部落中,到处都是可以点燃的木柴,只要有一点意外,他们的家就没了。”
  可神农依旧作出了邀请,神农氏部落依旧热情地招待了祂。
  长烆:“可那被带走的火种,依然造成了很多次火灾。即便那一次没有烧掉他们的家,后来也烧了。”
  他只是允许对方带走火种,并没有提供别的庇护或者帮助。
  谈何仁慈?
  叶听荷:“人使用工具时出现意外,只会怪自己没有用好,只会想办法改进操作,而不是从此恐惧,因噎废食。”
  她的话一顿,突然产生了一些明悟。
  或许,只要她存在,只要她能够成功,只要地府能够真正地降临,就是对众生的仁慈!
  至于她的凶性……
  所谓“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那对敌人残忍,就应该是对己方的仁慈。
  她完全是个善人!
  因为状态好而闲的没事开始伤感的某人再次找回自信,拉着自家的漂亮夫君,猛猛往山上爬。
  离开无相寺后,她要继续去吸收阴气,继续收容恶鬼,也就要继续“病弱”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