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京城朝堂之上,人心惶惶,暗流汹涌。
  庆王府内,那个鸠占鹊巢的周明珠,成了周胤手中最后的、也是注定徒劳的筹码,她被严密囚禁,用以要挟周衡昌。
  周衡昌心如明镜,却秘而不宣。
  他需要的,不是这个冒牌货女儿的安危,而是皇帝在天下人面前彻底失德的铁证。他咬死了“罪己诏”与“天降甘霖”这两个几乎不可能实现的条件,强势地将周胤逼到了死角。
  周胤因此夜不能寐,惶恐不安。
  他太了解自己这个弟弟了,那刻骨的仇恨岂是一纸诏书能消弭的?就算自己违心下了罪己诏,周衡昌也必反!
  绝望如同毒蛇噬心,周胤撕下了最后的伪装,悍然发兵清理内乱,直扑周衡昌所在的湖州。
  真正的内战,在赤地千里、饿殍遍野的惨景中,轰然爆发。
  酷暑如同巨大的熔炉,炙烤着交战的双方。士兵们盔甲下的身体瘦骨嶙峋,嘴唇干裂起皮,握着刀枪的手因为饥饿而微微颤抖。
  军粮?
  早已成了奢望。
  周衡昌一方,凭借着变卖一切所得和押注于他的南方富商暗中输送的粮草,如同在沙漠中维系着几近干涸的泉眼,艰难地维持着军队最基本的战斗力。
  每一次冲锋,每一次厮杀,都伴随着倒下后再也爬不起来的饿殍。
  这场兄弟相残的惨剧,在烈日与黄沙中,持续了整整半年,流淌的鲜血染红了干涸的河床。
  最终,周衡昌的铁蹄踏破了京城最后的防线。御书房内,龙椅冰凉,曾经高高在上的帝王周胤,在穷途末路中,用一柄利剑结束了自己充满猜忌与算计的一生。
  恰恰就在周衡昌踏入象征至高权力的金銮殿,准备接受那染血皇冠的这个夜晚。
  积蓄了半年,也压抑了半年的天威,终于彻底爆发!
  一道撕裂苍穹的惨白闪电,伴随着震耳欲聋、仿佛要劈开大地的惊雷,轰然炸响。
  紧接着,不是淅淅沥沥,而是如同天河决堤,瓢泼大雨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势,狠狠地砸向这片龟裂已久、渴求到极致的土地。
  雨水冲刷着京城的宫阙楼宇,洗刷着石板路上的血污,也滋润着万里之外同样饱受战火与干旱双重蹂躏的平安镇。
  当第一颗冰冷、硕大的雨点,带着尘土的气息,“啪”地一声砸在阮玲珑因疲惫而微微低垂的草帽檐上时,她正靠坐在自家小院的门槛上。
  她的脚边,放着一把磨得锃亮、刃口却已崩出几个小缺口的柴刀,刀身上还残留着暗褐色的、难以洗净的痕迹。
  阮玲珑猛地抬起头,草帽滑落,露出那张右脸还带着一丝淡褐色印记,却眼神依旧清亮坚韧的脸庞。
  她难以置信地望向墨黑如盖,被道道闪电瞬间照亮的天空。
  “嗒......嗒嗒......嗒嗒嗒……”
  雨点先是试探般地零星落下,敲打在滚烫的屋顶瓦片上,发出滋滋的轻响,蒸腾起淡淡的白烟。紧接着,它们仿佛得到了号令,密集的鼓点骤然加速、加重。
  “哗啦啦!!!”
  真正的倾盆大雨,如同无数条狂暴的瀑布,从九天之上狂泻而下。瞬间,天地间只剩下这震耳欲聋的雨声轰鸣。
  短暂的死寂后,一个嘶哑得几乎破了音、带着哭腔的呐喊,穿透了厚重的雨幕,响彻整个平安镇。
  “雨!是雨啊!老天爷开眼啦!”
  这声呐喊,如同点燃了炸药的引信。
  “下雨了,真的下雨了!”
  “呜呜呜……苍天有眼啊,我们有救了!”
  “菩萨保佑,菩萨保佑啊!”
  紧闭的门窗被一扇扇猛地推开。男女老少,无论衣衫早已褴褛不堪,还是沾满了泥泞和可疑的暗红色,都像是疯了一样,赤着脚,冲进这冰冷刺骨却又甘甜如蜜的滂沱大雨之中。
  他们仰着头,张开干裂的嘴唇,贪婪地吞咽着这救命的甘霖。
  冰凉的雨水冲刷着他们脸上积攒了半年的尘土、汗渍、泪痕,还有……凝固的血污。
  有人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泥泞里,双手捶打着地面,发出野兽般的嚎哭,那是积压了太久太久的恐惧与绝望的宣泄。
  有人紧紧抱住身边的亲人,在雨中放声大笑,笑着笑着,泪水却混着雨水滚滚而下。
  更多的人,只是呆呆地站在雨中,任由雨水浸透单薄的衣衫,冲刷着疲惫不堪的身躯,仿佛要将这半年炼狱般的煎熬,连同身上的污秽,一并洗去。
  过去的这半年,平安镇的日子,简直就是在刀尖上舔血,在饿鬼嘴边夺食!
  阮玲珑带来的抗旱良法,让平安镇的老百姓在秋收时节,于一片焦黄中,奇迹般地守护住了自家珍贵的“绿洲”。
  那些金灿灿、沉甸甸的稻穗,是全镇老百姓活下去的希望。
  然而,当稻香刚刚飘起,希望的嫩芽尚未舒展,无数黑暗便如影随形,从四面八方汹涌扑来。
  那些饥饿的流民,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群,开始一波又一波涌向平安镇。流民的规模越来越大,手段越来越凶残地冲击着平安镇这个最后的安全堡垒。
  起初流民只是苦苦哀求,或是偷窃田边零星遗漏的谷穗。
  很快,他们就变成了成群结队,手持削尖的木棍和锈蚀的菜刀甚至抢来的锄头,眼中闪烁着饿狼般疯狂绿光的恶劣抢劫团伙。
  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粮食!
  抢走能够让他们活下来的粮食,让他们苟延残喘的粮食。
  生死存亡之际,阮玲珑和赵铮如同两根擎天巨柱,再一次挺立在所有人的前面!
  阮玲珑拖着刚刚拔除蛊毒不久,元气尚未完全恢复的虚弱身体,顽强地站在镇中央晒谷场的石碾上。
  汗水打湿了她的鬓角,她的脸色苍白,但声音却异常清亮、坚定,穿透了人群的恐慌。
  “乡亲们,回头看看我们身后,看看我们田里的稻子!那是我们熬过了大旱,一滴汗摔八瓣才保下来的!是我们全平安镇老老少少活命的根!是明年春耕的种子!是咱们祖祖辈辈传下去的指望!”
  “今天,有人要来抢!抢我们的粮,就是要断我们的根,就是要我们的命!”
  “想要我们的命,就得先问问咱们手里的家伙答不答应。”赵铮的声音如同炸雷般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响起。
  他高大的身影如同山岳,手中紧握着一柄血迹未干的猎叉,眼神锐利如鹰,扫视着众人。
  “是爷们的,是能拿起家伙的,都给我站出来。守不住粮,咱们都得饿死!守住了,咱们才能活下去!跟这帮抢粮的畜生,拼了!”
  赵铮那悍不畏死的怒吼和猎叉上刺目的暗红,瞬间点燃了镇民们骨子里守护家园的血性与凶悍。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一双双原本绝望的眼睛里,燃起了拼死一搏的火焰。
  在阮玲珑和赵铮的统筹下,平安镇这个小小的镇子,瞬间变成了一座高效的战争机器和抢收阵地。
  抢收!
  与饿鬼抢时间!
  阮玲珑成了这场生死时速的总指挥。
  她的异能虽因身体虚弱和蛊毒拔除后的调整期无法大规模催熟,但她对植物生长状态和天气变化的感知达到了极致。
  阮玲珑根据天空云层、风向的细微变化,精准预判着收割窗口期。
  她将全镇还能动弹的劳力,不分男女老幼,分成数班,日夜轮替,如同蚂蚁搬家般扑向那些宝贵的稻田。而她自己的五亩稻田,却安排在最后。
  镰刀挥舞,金黄的稻秆成片倒下,汗水浸透了每个人的衣衫。老人和孩子在后方紧张地晾晒、捶打脱粒、将宝贵的谷粒装袋运回。
  阮玲珑更是日夜巡视,嗓子喊哑了,脚底磨出了血泡。她强忍着丹田因过度调用异能而产生的阵阵抽痛,在夜深人静时,将最后一丝微弱的绿色能量注入那些即将成熟却因战乱可能无法及时收割的稻穗,让它们能多撑一刻,多结一粒!
  好几次,她眼前发黑,几乎晕厥在田埂上,被赵铮或邻居强行背回,但稍一喘息,她又挣扎着爬起来。
  阮玲珑那双眼睛,始终燃烧着守护的意志,死死盯着那片维系全镇生死的“金色堡垒”。
  赵铮则化身为这座堡垒最坚固的盾与最锋利的矛。
  他猎户的本能和对危险的敏锐嗅觉,成了平安镇最宝贵的预警系统。
  赵铮将镇上所有青壮男子组织起来,编成严密的巡逻队和战斗队。他在镇子外围的树林、田埂、主要道路上,利用地形设置了重重陷阱:深挖的陷坑里埋着削尖的竹刺,拉起绊马索,堆砌起简易却足以阻挡冲击的土石路障和荆棘拒马。
  他亲自示范,教大家如何利用锄头、镰刀、钉耙甚至削尖的竹竿,组成简单的战阵进行防御和反击。
  “别怕,他们的刀也是抢来的!咱们的锄头一样能要命!护住头,护住心口,瞄准了打!咱们身后是爹娘孩子!没退路!”赵铮的吼声是战场上最有效的强心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