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箭术不精,但枪法很好。”柯帆带着兴奋的语气向唐枯木介绍身边的孩子,“祖父,这孩子刚9岁,基因库安全员说以后很有可能会分化为Alpha,我想送他去总军区少年班,可是他异能苏醒得太早,稍微不太能控制,您能不能……”
  “不能!”唐枯木的手杖狠狠戳在地板上,咚一声,“你三年回来一次,就为了这个?他究竟是谁?你在外面生的野种吗?”
  柯帆无语地偏开头,咬了咬牙:“他是我战友的儿子,他们夫妻都死在了萨奥战役,请您有一点基本的尊重。”
  萨奥战役是前些年一次爆发在边境小城萨奥镇的对外自卫战,听见这件事,唐枯木的眼神缓和了些,可转而又说:“那又怎么样!你和你母亲一个德行,只当我是个工具,需要我了回来看一看,你母亲带回你父亲,要求我接纳他,在我们家的户口添上他的名字,以便于你父亲进修那个什么警官课程,真是可笑!”
  每年唐枯木都要用这些话数落柯帆。这些事情柯帆并不知道,并且都是唐枯木一面之词,尽管他话中没有说谎,那么也无法避免掐头去尾断章取义的可能性。但也因为柯帆不知道当初究竟发生了些什么,加上唐枯木将他从小养到大,吃穿不愁,柯帆尽量不去顶嘴。
  “祖父。”柯帆按着9岁小孩的肩膀,“他真的是难得的,天赋异禀的孩子,总军区少年班不接受过早苏醒异能的孩子,除非他学会自控,我知道您认识一位非常厉害的拉尔先生,他可以辅助异能者不是吗?或许拉尔先生能帮帮我们,这孩子如果能加入总军区,未来必定有所建树。”
  唐枯木冷笑了几声。
  那天季长岁完全搞不清状况,机械异能者在幼年阶段……好吧或许会延伸到少年阶段,他们因这项异能所带来的天然的影响,而无法像普通孩子那样读懂大人的情绪。除开非常明显的凶、开心、大哭,他们无法感受,也无法理解那些比较复杂的情绪。
  比如唐枯木的无语,柯帆怒火中烧却不能发作,最后还必须以礼节和养育之恩为大,带着他向唐枯木颔首道别。
  有时候柯帆也很感激季长岁的异能,因为他带着季长岁父母的死讯从边境回来,将这场死亡尽量描述得伟大而绚烂,为国捐躯、荣耀之死、英勇杀敌。季长岁一度非常为父母而骄傲,没有那么悲恸。
  是到后来,大约13、14岁,季长岁才恍然,失去爸爸妈妈这件事,从人类常规上的表现来看,他应该痛不欲生。
  可临到那时,事情已经过去将近七年。他甚至都模糊了对父母的记忆,本就是双军人家庭,他小时候和父母在一块儿的时间少得可怜。但也是在那个时候他才明白,这和共处时间…虽然也有关联,可是血脉的意义非同小可,那意味着这个小孩从那一刻起,生命中再也没有爸爸妈妈。
  然而直到那个时候,季长岁明白了这一切之后,他仍然无法感受到自己心底里那种“合理”的悲戚。
  他问过柯帆,自己这样对吗?
  柯帆坚定地告诉他,这种事情没有对错,你感受到了什么,就是什么。
  在那之后的很多年里,季长岁没有再见到唐枯木,甚至其实那一次短暂的,不超过十分钟的见面,早就被季长岁忘光了。
  所以再次直面唐枯木,他内心还是比较微妙。
  舫岛一处私人海湾,最近几年的夏天富商们在这里搞悬崖跳水。春夏青黄不接的夜里,魔术师和他身旁歪斜着撑着拐棍的唐枯木被管理局以射程距离慢慢包围靠近,从高空俯瞰,像是缓慢地在吞噬着什么。
  所有人都知道加兹拉尔没有硬实力只有小把戏,但这点“小把戏”能把他们所有人搞得团团转,全员谨慎对待。季长岁更甚,周观逸看着他换弹,明明是一套肌肉记忆的流程,在他手里生生换出了解构主义叙事感。周观逸想跟他说你别紧张,他已经子弹上膛,顺便摸了一把后腰上素有“手腕终结者”的优雅沙鹰。
  加兹拉尔最擅长的是逃生魔术,水下、兽笼、手铐锁链甚至什么通着电的网,像茧那样缠住,他通通来去自如。
  可现在……季长岁慢慢呼出气,他跟着行动人员们一起慢慢靠近那悬崖边。现在,这里不是锁死的橱柜,也不是困兽的铁笼,理论上没有任何束缚,但这种地方才是魔术师最害怕的。
  他没有遮蔽,无所遁形。
  季长岁走到他们面前大约三米,停下。加兹拉尔的头发花白,中年人的身形,脸型较长。因携带着唐枯木逃跑比较费劲,他的黑袍子领口那儿豁了一边下来,毫无遮挡失去神秘感的魔术师仓皇狼狈。季长岁在二者之间,先看向唐枯木:“你看起来真是一点没老。”
  唐枯木的脚有些跛,他站稳了些,没有回应季长岁的话,而是说:“柯帆的死,我不怪你。”
  季长岁笑了:“你这话留给你旁边的人说。”
  “柯帆为你做过很多事。”唐枯木说,“当初如果我答应他的要求,把你送去总军区少年班,可能今天就不会沦落至此。”
  “我说了。”季长岁冷眼看着,“这话留给他。”
  在场的人里有的对季长岁的过去略知一二,有的毫不知情。周观逸和他之间隔了一些人,无法看清他的表情。不过季长岁并没有打算跟他们在这里对峙太久,他上前一些:“唐枯木,你涉嫌贩卖毒品、走私军火、纠集异能者……总之就是那些,你被捕了。”
  说完,他看向魔术师:“加兹拉尔,你有能力从异能者研究组织逃出来,在外潇洒这么久,偏偏愿意为了唐枯木而……暴露自己,为什么?”
  这件事很蹊跷。擅长逃生的魔术师确实很难抓捕,因为他从不让自己暴露在人们的视野中,行踪诡异,让人觉得神秘莫测,实则只是因为每一次他打出的都是安全牌。
  而这次,他出现了。为了唐枯木而暴露自己——季长岁眼里带着意味深长的,咂摸不清的笑意,等着加兹拉尔回答。
  这位非常聪明的魔术师能够落网,那么一定是有什么东西比自己的安危更重要。究竟是什么比他自己更重要,这个要素管理局一直没能推测出来,加兹拉尔一直以来给他们的印象是不在乎任何人任何事,一个利用毒品来控制他人为己所用的人,还能在乎谁呢。
  他们试过很多人,赵胜不是,卢翠两口子不是,风炉大道上逮捕的那些毒贩也不是。
  结果竟是唐枯木。此时加兹拉尔眼神中没有太多惊慌,也没有筹谋着怎么逃跑,而是坦然的。他扶了一把唐枯木,说:“这里不是城市,也没有山林,他们里三层外三层,跑不了了。”
  唐枯木没有作声。
  加兹拉尔看向季长岁:“勇士,你成功屠龙了。但这个故事很有意思,屠龙者终成恶龙,你听说过吗?”
  “你是个屁的龙。”季长岁说。
  人群里周观逸压着嗓子轻笑了下。
  所有魔术师都需要复杂的前期布局,这夜是个毫无准备的意外。但加兹拉尔必须出现,为了救唐枯木。
  三天后,韩瑞顶着沉重的黑眼圈端着咖啡来到办公楼会议室。
  加兹拉尔如他所愿关押在昶州,他被锁在审讯楼地下5层,整个楼层长期释放昏迷雾气,而唐枯木因为是无异能者,正在缉毒大队手里接受审问。
  季长岁靠在椅背上静静看着韩瑞走进来,关上门。
  会议室里没几个人,他、周观逸,几个下属。韩瑞坐下,顺了顺气,说:“唐枯木的问题太大了,他换了起码两次身份id,通过一些人脉关系解决了户口问题,他现在的年纪少说有90岁,这件事情暂时不能公开,缉毒大队那边不晓得能不能通融过去,隐瞒掉这一信息。”
  季长岁一直很不爽韩瑞对各方遮遮掩掩:“为什么?按照事实公开不就好了。”
  “人怎么能不老呢?”韩瑞看着他,“这有违自然规律。”
  “但现在就是发生了啊。”季长岁一摊手。
  对此周观逸赞同季长岁:“是的,事实就摆在眼前,这种情况是交与研究组织还是怎么办,它需要一个结果。”
  “没有你们想得这么简单!”韩瑞咬牙切齿,“如果说一个人可以停止衰老,那么会有多少人为此冲锋陷阵你们想过吗!那些富豪那些高……”
  季长岁露出“哦?”的眼神。
  韩瑞不敢说那些“高官”,像极了举头三尺有神明。
  周观逸也在看着韩瑞:“韩局,您是受人胁迫了吗?”
  “没有!”韩瑞矢口否认,“我要的是大局平稳,昶州必须要平稳,有些东西能够提前扼制,那么就要……杀死在摇篮里。”
  “你想直接杀了唐枯木。”季长岁说出了韩瑞最想说的话。
  韩瑞渗出了冷汗:“反正他贩毒的数量,够他死上几十次了。”
  “加兹拉尔不惜被捕也要救他的命。”季长岁手肘撑在桌子上,“韩局,你不想查清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