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我娘她很喜欢你的,阿慎。这半个月她不知道叮嘱我多少回了,让我好好待你,好好补偿你,说要不是当年因为我不放你走,你可能早就在江南接手家业,儿女承欢膝下了,现如今又因为我
  跟你没关系,当年是我自己愿意留下来的。而且我还有哥哥,轮不到我接手家业。文慎搁下汤匙,如今这事也不是因为你,宣帝昏庸,在位唯一算得上政绩的一件事便是任用你,晚年此等卑劣行径,死后也必然只能落得个残害忠良的千古骂名。
  虞望扑哧一声,下巴抵着掌心,忍俊不禁地盯着他。
  你又什么毛病?文慎被他盯得发毛。
  我们阿慎好凶哦。
  
  新婚当天,新郎和一个披头散发的男子扭打在一起,还一脸高兴的样子,光是想想都觉得惊世骇俗。两人打闹中文慎不小心撞了虞望一下,虞望的笑声瞬间止住了,脸也阵阵发青,文慎还以为他又骗人,冷笑着一摸,却发现他整条右臂都在不住地痉挛。
  怎么回事?
  小事,别担心。虞望左手握住他的手腕,文慎没敢用力,所以侧身往外轻轻一扯就扯开了。
  文慎的手腕对于他来说有些纤细了,和他满手的疤茧不同,掌中的触感比上好的羊脂玉都要滑腻。虞望不自觉地咽了咽唾沫,可能是疼的,也可能是因为别的原因,他连忙松开手,故作轻松道:这点小伤,本大爷才不放在眼里。
  谁料文慎根本没听他的,仇大苦深地盯了他右臂一会儿,阴沉道:我去去就回。
  去哪儿啊?
  你就待在这!
  行待在这儿就待在这儿,别这么凶嘛。虞望摸摸鼻子,在原地跟站桩似的等文慎回来。
  不一会儿,文慎拿着一个布包进门,先是惊讶虞望为什么还站在这儿,虽然觉得傻,但这时候又没法说他。他沉默地将虞望带到软榻旁,一言不发地帮他脱掉上衣。
  他右手腕内侧和腕骨各长着一颗小痣,虞望垂眸就能看见那两颗小痣红得晃眼,他都没来得及抗拒,婚服就被文慎整齐地叠在一旁。
  躺着。
  干嘛?
  我给你针灸。文慎打开针灸包,取出两根长针,在琉璃灯下滚烧片刻,等着虞望躺好。
  你什么时候会这个了?虞望走过去,一脸好奇地盯着他手里的针,目光却又不自觉地飘到他手腕上。
  你都离开八年了,这八年里我学门针灸很奇怪吗?
  嗯我还以为是专门为我学的呢。虞望不要脸地凑过去,脑袋搁在文慎肩上。
  文慎没说话,虞望只当他是对自己的厚脸皮感到无语,也没强迫他有什么反应,自觉地回去躺好,等着自家青梅来之不易的伺候。
  这间屋子自从文慎住进来之后,门窗常常是紧闭的。外头的日光透过窗纸照进来,还隐隐映出窗上囍字的轮廓,虞望躺在那,袒露着年轻将领孔武有力的身躯,只是右臂垂着,好像丝毫没有力气。
  文慎转身看见这副光景,好像更难过了些。连生来便微微上扬的唇角都开始往下抿,他脸皮薄,一有情绪眼睛周围都会泛红,虞望知道他为自己难过,安抚性地摸了摸他的眼窝:乖啦,都说不疼了,要不是不想辜负你一片好意,连针灸都不用的
  行了,别说话。
  我说话陪你解闷啊,要不你又要一个人钻牛角尖了。长针扎进去,只有轻微的酸痛感,文慎技术很好,也很谨慎,一步一步按太医教的做,找准穴位,进针行针。疼到麻木的右臂渐渐恢复知觉,那块几近僵硬萎缩的肌肉中似乎有温流经过,虞望看着文慎皱着漂亮的眉一脸专注的模样,情不自禁地唤了声阿慎。
  怎么了?很疼吗?
  虞望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不疼,很舒服。
  我也是半吊子,若实在严重,还是得请荀太医来诊治。针都扎得差不多了,文慎坐在虞望身边,轻声道,就这样待一会儿吧。
  阿慎,你待我真好。
  虞望动了动手指,将近在咫尺的手腕轻轻拢住,文慎立刻瞪他:别乱动!
  好好好不乱动。
  文慎也没再动,任他虚虚地握着自己的手腕,可能是虞望的掌心太烫了,被他触碰的,以及周围那一片,都变得绯红。
  虞望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明明小时候经常抱在一起睡觉,如今就牵个手心脏居然狂跳不止,他故意没话找话,想掩盖住耳边如擂的声音:阿慎,你说柳姨妈今晚会不会宰了我?
  不会。
  哼,我猜也是。柳姨妈那么喜欢我。
  是啊。
  
  虞望不敢相信文慎居然在附和他。
  阿慎,没事吧?
  文慎摇头,垂眸注视着他。
  哎哎别这样,有什么话就说嘛,你这样看得我好担心。
  虞望动了动拇指,粗糙的指腹轻轻刮蹭文慎的腕骨。
  文慎紧抿着唇,脸颊绷得紧紧的,不时牵动一下,让虞望以为他想说点什么,但最后他什么也没说,让永吉将御赐的嫁衣拿进来,关上门当着虞望的面换上。
  文慎本就肤白如雪,这些天因为这些破事脸色变得更白了些,一层层地穿上嫁衣好似真的应了冲喜二字,眼见着气色慢慢红润起来,眉眼处也多了几分鲜活。这嫁衣是司织坊这半个月夜以继日赶出来的,绮锦剪裁,珠缨点缀,司织坊的女官都是天下顶好的绣娘,霞帔上如意纹金丝绣精细至极,金龙戏珠样案栩栩如生,虽说是嫁衣,文慎穿着却毫不违和,反而因繁复庄重而多了分不可直视的神韵。
  虞望只能在一旁指挥着他穿,心里不知为何既烦躁又兴奋。文慎还未束发,只是随意将长发挽了挽,垂在身前,虞望自觉手臂好得差不多了,强烈要求文慎给他取针,不取他就直接拔了。
  你就不能安分点。文慎一边抱怨,一边任劳任怨。
  虞望听着数落,等手臂上最后一根针取完便从榻上鱼弹而起,拉起文慎上上下下地打量,最后得出一个结论:阿慎,你真漂亮。
  滚蛋。文慎推开他的脸。
  真的,真的好漂亮。虞望又凑过去,瞅他翻开的衣襟,顺手帮他整理了一下。他像是第一天才发现文慎很漂亮似的,围着文慎绕了好几圈,直到文慎抓住他,恶狠狠地扯了扯他止不住笑的脸,没好气道:帮我梳发。
  虞望笑嘻嘻地任他扯:遵命大人。
  随便梳一下就行,不需要太在意,左右待会儿还要戴凤冠的。
  不行,我得全力以赴才行啊。虞望郑重其事道。
  为何我感觉你很高兴?文慎透过铜镜和虞望对视,目光尖锐得可怕。
  哪、哪有啊?
  子深,你得记住,今日于虞家而言是莫大的侮辱。娶一个男子过门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虽说你我自幼相识,但这不过是不幸中的万幸罢了。文慎闭上眼,不愿看镜中人的神情,终有一日,我会亲手帮你洗刷这份屈辱。
  第8章 北纲
  自邸第至太和宫,一路守卫官员人等敬谨轮流备差,锣鼓喧阗,车马如织。虞望身着大红婚服,玄端朱绣,袖缀明珠,深靴文履,腰配双鱼宝玦,一路策马踏过古老的砖石,丰神俊朗,龙章凤姿。
  秋风时起,轿中人凤冠霞帔,正襟危坐,红绸盖头末端的流苏被寒风吹得摇摇晃晃,偶尔能看见一小截白生生的脖颈。
  进入丹凤门,文武百官皆在此等候。虞望翻身下马,从轿帘边缘伸进一只手,里面却没有动静。他很有耐心地等了一会儿,果不其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落在他的掌心。虞望扶文慎下轿,文慎看不见前面的路,只能由他牵着。清流一派看见文大学士被这样对待,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脸色一阵青一阵白,镇北暂居京城的嫡系将领更是闭目不言,一副恨不得把后槽牙咬碎的神情。
  两人身高相仿,由于凤冠的缘故,文慎还要比虞望高出许多,镇北嫡系看着这样一位将军夫人,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待两人坐上御赐的轿辇,文党和虞党便开始互递眼刀,清流官员不屑与权臣为伍,常年镇守边关的将领也瞧不起文士,浩浩荡荡的队伍中不停起着摩擦,一个礼部员外郎甚至和一个中郎将打了起来,很快被禁军制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