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秋月白没想到他哥会来。他知道外面还在下雨,很晚了,他哥不应该这个时候来。
  “怎么现在来了?”他在余怒下有些紧张,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秋月湖看了他两秒,推开他,径直走进了屋里。
  秋月白站在门口,朝里面看,看着他哥走近这间屋子。他从来都没有这么清楚地观察过他自己的屋子,他也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这是两个人的家——两个枕头却只有一床凉被,两双图案一样颜色不一的拖鞋,茶几上还放着画纸画笔,沙发边搭着吉他,餐桌上搁着江既皑临走前从冰箱里拿出来升温的玉菇瓜,以及不知道什么时候给他捎回来的,他爱吃的小面。
  他站在304房间的正中央,闭上眼睛,清浅地呼吸着。不生气了,他开始心痛:他的爱人,他的江既皑,怎么这么快要走呀?他必得时时刻刻环绕他才行啊,怎么这么狠心呢?
  不疼他了,不疼他了。
  他哥也不疼他了,否则不会用这么冷淡的眼神看他,也不会用这样失望的语气跟他讲话。
  “般般,你怎么永远长不大呢。”
  秋月白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下意识就反驳:“我怎么了又?”
  秋月湖用近乎悲哀:“没有江既皑,你活不下去还是怎么着?”
  秋月白的心狠狠跳了一下,随即又神奇地平缓下去,他甚至有些兴奋,比江既皑拉着他对江舜明言他的身份还要兴奋。
  他迫切地要说服眼前这个张嘴就批判他爱情的人,他要说服他的哥哥。
  “我——”
  “认识了江既皑,你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吗?你不是最爱自由,最爱奔跑,最爱放纵吗?脑子怎么想的,要跟他去北京,你去北京活得下去吗,活得好吗?人家刘立在北京开工作室是要定在那儿,你也打算定在那儿?”
  “还是说江既皑将来出国,你也跟着一起去?你不要爸爸妈妈了是吧,为了一个对象,连自己都不在意了,是这个意思吗?”
  “是吗,秋月白。”
  秋月白张了张嘴,艰涩道:“你懂个屁。”
  秋月湖审视着他:“你要追着他跑,也带点脑子。他原本能走到金字塔尖,你跟着他,分他的心,占据他的时间,他只能坠下来。”
  “秋月白,他才二十岁,你要本事大,真让他一辈子落在你身上,我到时候再说一句佩服你。可是现在,你如果非要跟着他走,我怕这句佩服,我没机会说了。”
  “你在拖着他,也在拖着你自己。”
  “你多久没拍照了?还想摄影吗?工作室好坏管不管了?还记得拍到粉白色极光的心情吗?以后还会想爬阿尔卑斯山脉吗?独库公路已经开放一个多月了,没打算吗?”
  秋月白觉得,觉得他哥不是在教育他,他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是沾了水的软鞭子,抽在他娇贵的脊背上。
  “哥,你别说了,我不想听。”他怎么变成这样了?他也不知道,他不能听任何人在江既皑的事情上说教他。
  秋月湖终于确定了,他弟弟,他们家般般,着魔了。
  他很少对秋月白生气,可以说印象中几乎没有,久远的一次还是少时不懂事。
  现在,也算他冲动吧,他实在控制不住自己,明白了当初李槿怒其不争的心情——秋月湖大跨一步,冲到秋月白面前,“啪”得一巴掌甩在他脸上。
  秋月白被打得偏过头去,呆滞几秒,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看着秋月湖。
  时间仿佛停止了几个瞬间。过了没多久,他逐渐气得发抖,怒到想吐。他不可能跟他哥还手,他只能抬高声音,暴躁地喊:“你凭什么打我!谁让你来管我的!你滚蛋!”
  秋月湖指着他,命令道:“收拾东西,跟我回家。”
  秋月白嗤笑一声,双手抱臂,没搭理他。
  秋月湖看他这个样子,也怒极反笑,拉着他的胳膊就往外走:“不收拾也行,反正都不是你的。”
  秋月白像鱼一样挣扎翻腾,秋月湖已经把门打开了,推着扯着拽着他走。秋月白扒住门框,吼叫着:“滚开!我不走!凭什么!凭什么!”
  凭什么要我离开?凭什么让我走开?凭什么只有我会拖着他?凭什么我不能……凭什么不能和他呆在一块儿?
  秋月湖用尽全力才勉强压制住秋月白,秋月白挣得太凶,他用胳膊夹着他的肩膀,手扣着他攀在门框上的手,姿势很不好看。
  杜鹃和平安都站在走廊的那一头,无措地看着这场闹剧。
  “大哥……有话好好说,咱们坐下来慢慢说。”宋啸赶过来打圆场,手举着,不知道该拉哪个。
  秋月白听见宋啸的声音,又来劲儿了,突然跪下一条腿挣脱了秋月湖的禁锢,从他哥和墙之间的空隙钻了出去。
  他连续后退好几步,胸口因为剧烈运动而疯狂起伏,喘息声里都是明显的愤怒:“你神经病!你怎么不跟你未婚妻分居!你要是能做到再来说我!”
  秋月湖不愿和他多话,秋月白疯了,他跟疯子讲不清道理。要不是江舜给他打电话,他还不知道他弟弟疯魔至此,只当是两个孩子过家家玩游戏。
  鬼迷心窍。
  鬼迷心窍。
  他弟弟鬼迷心窍了。
  秋月湖平日温和,生气起来可不得了,秋月白也是忘了他哥生起气来是什么样子,直到看见他哥伸手抽皮带的动作,他才意识到,他哥真要打他。
  “滚过来,别让我动手。”秋月湖把皮带折成几叠,指着秋月白。
  秋月白永远仗着自己得宠得势,仗着自己最小,仗着自己夜盲恐怕失明,在家人面前作威作福,所有人都爱他心疼他,所有人都喜欢他。他就算害怕他妈,也知道他妈舍不得,就算现在看见他哥要抽他,他也不怵。
  他哥不敢打他的,他不敢,他舍不得。
  “你有本事打死我,打不死我就滚开别管我!什么狗屁自我自由爱好,扯那玩意儿干嘛,俗不俗?我爱干什么就干什么,他江既皑活成什么样儿我就跟他什么样儿,什么金字塔尖,他站不站——”
  “嗖——啪——”
  皮带破风的声音和抽在皮肤上的声音几乎是同时响起,如同夏天雷暴天气此起彼伏的自然现象。
  秋月白被抽得太快,没有反应过来,疼痛响在肉上,还没响到心里。宋啸也一愣,没想到秋月湖真打。
  杜鹃和平安缓过来,朝这边跑,还没跑两步,就看见秋月湖扬起胳膊,又是一皮带。
  这一下比上一下更重,声音更清晰,空气像被刀划开一样,撕裂声骇人。
  秋月白被抽醒了,后退着抽气。他双眼赤红,烈火烧至神经末梢,口不择言:“你早他妈干嘛去了!咱妈赶我走的时候你怎么不拉着!是你们逼我过来的!是你们造成的!为什么怪我!我不爱说我不定心,我爱了又说我是拖累!他妈的话都让你们说了!”
  “凭什么我哪哪都不好!我怎么就拖着他了!他江既皑算他妈老几,我喜欢他想跟着他犯法吗!我爱他犯法吗!”
  秋月湖脸色难看,举起皮带又要抽,秋月白见状竟然迎上去,裂开嘴笑,还不干不净:“哥,你觉得我俩亲嘴儿什么样儿?你见过男人接吻吗?谁上谁你猜猜?你来之前我俩还——”
  宋啸震惊地看着秋月白,他觉得秋月湖脑门子上的青筋都要爆开了,为了秋月湖不怒极攻心倒地不起,他赶紧冲上去捂住秋月白的嘴。
  “我靠你闭嘴吧!”宋啸扭头对秋月湖说,“大哥,他糊涂了,您消消气,消消气……”
  秋月湖消不了气,他要气死了,他今天要打死这个傻逼。他瞅准位置,避开宋啸,一脚狠狠跺在秋月白的肚子上,把秋月白跺倒在地,连带着宋啸一块儿遭了殃,胳膊肘磕在地板上,发出沉重的声音。
  秋月白甩开宋啸,干脆躺在地上,真跟神经病一样大笑了起来:“哥,你回家跟爸妈说去吧,就说我疯了,我要跟着江既皑一块儿去北京,过两年还要跟着他出国,他去哪儿我就去哪儿,他活着我也活着,他死我也死。”
  秋月湖把皮带扔在一边,他觉得不趁手,迅速四处看了看,多亏他视力好,在走廊尽头的角落里看见了一小捆电线。
  他朝那捆电线快步走过去,抽出来一根,一边走一边挽着衬衫袖口。秋月白依旧躺在在胡言乱语,宋啸依旧慌乱地捂他的嘴。
  秋月湖故意抬腿从秋月白横着的身体上跨过去,俯视着他,冷静地跟他说:“现在开始你闭嘴,然后跟我回家,我当这件事没发生过,否则今天我打死你。”
  他甚至还准备贴心地留给秋月白几秒钟思考的时间,可惜秋月白不在意,没有丝毫犹豫:“那你打死我吧。”
  秋月湖点点头,冲宋啸扬了扬下巴:“离他远点儿。”
  宋啸觉得没救了,大家都没救了,所有人都有病,异性恋有病,同性恋也有病,只要谈恋爱,就都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