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陡然间,他看见秋月白的眼角有一颗雨水滑了下来。
  奇怪奇怪,玻璃小球都在他的头发和衣服上,眼角怎么会有呢?
  哦,他在哭。
  有些慌张,他只见过秋月白笑。秋月白怎么会哭呢?谁欺负他了?真是大胆。
  对方好像看出了他的慌张,情绪更加肆无忌惮地挑衅,不仅还有眼泪,眼睛也发红。
  干嘛呀这是,怎么了怎么了?秋月白怎么了?秋月白可别哭了。
  “我本来有点事要出去,或者,我可以下午再有事。”他这样说,希望秋月白可以明白,他在试图抚慰他。
  他想,如果是秋月白的爸爸妈妈或者哥哥批评他了,那他就说“没关系,他们是爱你的,是为你好,你可以尝试说服他们或者改正自己”;如果是宋啸干的好事,那他今天晚上就去医院偷偷打宋啸一拳;如果是杜鹃和平安,那他就趁她们俩不注意在啾啾屁股上画笑脸;如果是别的人,他可以想想办法,替他争口气。
  只是,
  秋月白,别哭了。
  怪让人难受的。
  他简直想要叹口气,大脑说不要越矩,手却伸出去拉他:“你先进来,哭什么,烦人。”
  秋月白倒是顺着他的力气走了进来,顺手关上了门,就是关门声有点大,吓了他一跳。顺手把手里的东西放进口袋,他又问了一遍:“怎么了?”
  他看见秋月白眼眶里的红血丝和悬浮在上面的泪花儿,看见秋月有些发白的嘴巴,看见他略微颤抖的手指,心里莫名其妙涌出一丝不安。
  不会是他惹到他了吧?
  可是他什么都没有做啊,昨天下午那饭他吃得多像啊。
  “你不仅上午不能出去,下午也不能,明天后天都不能。”他听见秋月白说。
  搞不懂这样生硬的语气是为了什么,前后对比有了强烈的反差,他似笑非笑:“凭什么?你要囚禁我?”
  “我能不能坐下来跟你谈。”秋月白嘴上这么说,但压根不管他同不同意,径直走到窗边靠着前坐下。
  看样子还要和他面对面。
  好吧好吧。江既皑走过去,在他的面前坐下,中间稍微隔了一点距离,不至于和他鞋尖相撞。
  “首先我要向你坦白,求你不要不理我。”秋月白低着头不看他。
  “好。”他答应地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就好像不论他犯了多大的错他都能不计前嫌一般。
  秋月白有些不可置信的抬起头看他:“什么?”
  江既皑憋不住有了一些笑意:“好。”
  秋月白又低下头,开始阐述他来橡林街的原因。
  “那颗珍珠我真的很喜欢。”
  “你跟江舜关系不好,那我不要那颗珍珠了,珍珠有很多,不止那一颗。”
  但你只有一个,他想,我以后不跟江舜说话了,我也不让我爸妈跟江舜说话了,等生意上的合约到期了,我们就不跟江舜玩儿了。
  秋月白不敢抬头,迟迟没有等来江既皑的回话。他小心翼翼地往上看,看见江既皑正在托腮望着他。
  看起来不像是生气的样子。
  倒是……
  “你是想笑吗?”秋月白疑惑地问。
  江既皑眨了一下眼睛:“我知道。”
  简直不可思议,他听见秋月白小声问他什么意思。
  江舜是个神经病加疯狗,从江值去世之后就一心要把他弄走,到处找人跟踪他,逼得他换住址和手机号。
  自从秋月白搬进来之后就莫名其妙地向他示好,哪有第一天就请邻居吃昂贵晚餐的,所以他有所怀疑,认定秋月白是江舜的间谍,不是来策反他就是曲线救国来勾引他的,要不然那天晚上也不能真打他。
  直到他这两天整理东西的时候,从很久没看过的相册里翻到一张老照片,看到了秋月湖。
  江值的小腹已经显怀了,怀里抱着一个孩子,一旁站着吃棉花糖的秋月湖。
  江值跟他回忆过自己的少女时代,讲过弄堂里的伙伴们,江既皑就想啊想,想来想去,觉得秋月白应当没有恶意。
  不管跟江舜有没有关系,他就这样认为了。
  但他就不实话实说,他胡编乱造:“这个啊,你不知道吗,我窃听了江舜的手机,你们交易的时候我听见了。”
  秋月白更加羞愧,头又低了下去。但很快,他又昂起头:“我昨天接了你的电话,你买墓地干什么?捐钱干什么?”
  江既皑往后靠,用手撑着地板,一脸玩味地瞧他:“你知道的挺多啊。”
  秋月白皱起眉:“说啊,我问你呢,你不会是要去自杀吧?”
  “是啊。”江既皑点头,“你猜我要在哪儿自杀?”
  秋月白瞪着他喘气,一言不发。
  “我准备拉着江舜从他办公室的窗户上跳下去,要不就在他们家捅死他,或者开车带着他冲下山。”
  秋月白觉得自己的心跳没有了,他觉得江既皑的声音好不真实。
  “不能。”他说。
  江既皑一直在看他。
  他又低下头去,声音很小:“不能……你不敢,江既皑,你敢……”
  “求你了,你别吓唬我了,我可不禁吓,你这样我就要报警了,把你关进去。”
  江既皑收起逗弄的表情和动作,靠近他。以他的角度可以看见他被打湿的头发,乱糟糟的,软趴趴的。他也放低了声音,以近乎蛊惑的语气质问他:“我死不死关你什么事?凭什么报警抓我?”
  秋月白甚至没有感受到他的靠近,他一心只想劝解他,带着哭腔:“你不能死,你死了我不知道怎么办,我没见过人死,把你抓起来你就死不了了……”
  距今为止,他们只相识了十天。
  十天有多短?不足以他构思一幅画,或者练习一首曲子。
  十天有多短?一年的三十六分之一。
  十天有多短?不够百合的花期。
  江既皑烦死了,他烦得脑子嗡鸣,为了缓解这种焦虑——
  他缓缓抬高手,轻轻捏了捏秋月白的耳尖,在感受到他轻微的颤动之后,在视线被遮挡的地方又摸索到他的脸——
  吻在左边脸颊。
  十天而已。
  他的人生没有这么多的十天。
  也没有第二个秋月白。
  第三十七章雪松林(第十天)
  那是一个很漂亮的玉镯子,看上去极为通透,小半圈湖水蓝很深,逐渐过渡到另外半圈的微蓝,几乎没有杂质,看起来很贵。
  临北湖的工作人员小心翼翼地把它端出来,还用了一块红布包着,江既皑都有点想笑:他身上穿着一套加起来不到一百块钱的衣服,又怎么会那么不小心弄掉一块几十万的翡翠?
  这只是一块普通的水沫玉,是江值卖掉那块货真价实的翡翠镯的安慰。
  他温和极了,礼貌道谢。原本他想解释一下自己的捐款问题,看看能不能撇掉1512,剩下的正常捐,还没等他开口,对面的工作人员又从下面柜台处拿出一面锦旗,上面写着他的名字和祝福语,并朝他鞠了一躬:“我们更感谢您,我代表整个临北湖森林公园以及将来因您的善款而受益的人们向您表示万分的敬意。”
  江既皑口袋里还揣着银行卡,他想说他还没捐款呢就来这一套是不是过于隆重了,对面的工作人员又解释说:“很抱歉我们园长和主任下午不在,无法亲自接待您,您的朋友上午代替您接受了二位领导的接待,不知道您对此是否有意见,或许我们可以再约时间也可以。”
  江既皑的手在口袋里握住那张卡,转身看向外面。
  外面空空如也。
  “我的朋友?”
  “是的,您的朋友说您上午有事,委托他来捐款,留下来的是您的信息。”工作人员推过来一张纸,上面清清楚楚写着他的身份证号。
  半晌,他点点头,递还回去:“谢谢,麻烦你了。”
  “不客气,江先生,祝您愉快。”
  他转身朝外面走。
  他不止愉快。
  找到秋月白的时候他正在那片雪松林中。江既皑隔着老远就看见他蹲在地上不知道在干什么,走进了才看清他在一棵雪松树根边逗弄小虫子。
  “走了。”他说。
  秋月白扭头对他笑,摆摆手招呼他:“你来看,这里有两只瓢虫。”
  江既皑在原地站了几秒钟,走过去和他并排蹲下去看。两只黑底红星瓢虫在互相绕着爬,秋月白用一根小树枝轻轻拨弄开一只,它又赶紧爬回去,和另一只仅仅挨着。
  “真可爱,跟个锅盖一样。”秋月白说。
  “嗯。”江既皑的胸腔轻轻震动了一下。
  “你也可爱。”秋月白又说。
  “嗯。”江既皑的胸腔狠狠震动了一大下。
  “我捐款,用你的名字,厉害吧?”秋月白问。
  “嗯。”江既皑附加了动作,点了点头。
  “我没钱了,你得管我吧?”秋月白又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