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这是副相册。
  两个年纪不大的孩子靠在一起,虽然神情不一,却亲昵得不行。
  正是他们两人。
  沈谌不太记得这是什么时候拍的,尴尬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弟弟,欲盖弥彰地清了下嗓子,叫他放心。
  “怕什么,谁要送你走,我就送谁走。”沈谌半蹲着,弯着腰,尽量让自己的视线能与弟弟持平,“记住了,只有我能欺负你。”
  “哥会让他们所有人付出代价的,你要相信我,无条件相信我。”
  ……
  ……
  “反派的宣言,像不像?”谭殊斜着扫了一眼钟栩,“他跟谁联手了,我不在乎,但如果不是他,去实验室的人就是我。而我,并没有这个机会像他一样,得到‘赏识’。”
  “我把自己的腺体毁掉了。”谭殊说,“但只毁了一半,因为太痛,就昏倒了。沈谌特别生气,什么脏话都往我身上倒,最后骂我多此一举,说我是个蠢货。”
  “第二天,他就签了新的协议,上面的名字从我,换成了沈谌。”
  “这么多年以来,除了千篇一律的死亡通知,我只得到过一个不知生死的数字——”
  谭殊从手机的相册里翻出一张照片,上面拍的是一张纯白色的信纸,用黑色手写撰写着——002。
  钟栩是明白这个数字的含义的。
  像无数个受害者一般,用数字串联在一起的,是一条条无辜的生命。
  他们死在了惨无人道的实验中,死在了高层人口中大公无私的“未来”里,他们成为了自私与利益结合下的牺牲品,在无人在意的角落渐渐凋零。
  “第二次彻底切除腺体,是因为方旭南。”谭殊说,
  “我从他的身上,感受到了身为Omega的无力感,人的出生不由自己,但从后就归自己了。”
  “我一直在想,我要做到多好,才能够摆脱这一切,但渐渐的我明白了,明白了自己的天真与无奈。”谭殊眯眼,“有件事你猜错了,我从一开始,确实是打算杀了他的。如果不是你哥哥,钟崖撞破了,我就差一点,就杀了他了。”
  钟栩一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明白了钟崖的警告,还有谭殊的闭口不言。
  他所追寻的真相,其实是谭殊挥之不散的噩梦。
  “你别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我不告诉你,就是怕你露出这种神色。”谭殊闭了闭眼,“这没什么可值得可怜的,他们都已经死了。”
  “我没有可怜你。”钟栩认真地说,“我很钦佩你。”
  ……谭殊定定地看着他,缓缓笑了。
  “我第一次见你时,以为你也是这样的,以为你是个和我,和沈谌一样的实验体。”谭殊弯了弯眼,“但很快我意识到了,你和我们不一样。你的父母,是护着你的。你迟早是要出去的。”
  钟栩一怔:“我……”
  “你不是好奇,为什么你的体内会有长翅大凤蝶的基因吗?因为实验?因为利益?”谭殊摇头,“你猜错了,都不是。”
  “异能的进化并不是全然没有坏处,而基因的重组,可以是为了增强某种特性,也可以是治疗遗传疾病。简单来说,就是删除掉你体内的有害基因,再插入新基因,最终完成修复。你体内新增的基因,就是长翅大凤蝶的基因。”
  “跨物种基因转移虽然有点涉及到伦理层面,可也并不是没有先例。胰岛素知道吧,就是人类与细菌的结合。我并不反感任何医学研究,人类与小白鼠的区别,也只是在于一个大,一个小而已。实验室的大部分人都是这么想的。不然怎么狠得下心做异能实验呢?”
  钟栩淡淡地说:“所以你放过我,是良心发现?”
  “当然不是。”谭殊挑眉,“是因为得罪不起钟家。”
  这话简直胡扯。
  如果真的得罪不起,也用不着等人长大了再骗。
  钟栩叹了口气,覆上他的手背,把衣袖掀上去,露出一片崭新的痕迹,是指甲划的,不算严重,应该是被发现了。
  他发现谭殊并不这么抗拒了,而且对于钟栩掀他伤痕的动作饶有兴趣,坏心眼地问:“给你刻个love?”
  “我没你这么非主流。”钟栩说,“下次再让我发现,就带你去看看脑子。”
  谭殊眯着眼笑,不说话。
  “很难受吧。”
  谭殊摇头:“还行,就是闲不下来,就找点事儿干。”
  从得知谭殊的心理状态开始,钟栩就专门去了解过心理学。
  从情感宣泄到应激创伤,无一不对应上的,这或许是谭殊对于自我的惩罚,用于应对外界的失控,也或许是在潜移默化中产生了生理依赖。
  他一直在怨恨自己,怨恨自己没办法选择自己的出生,没办法护住亲人,最后被人利用,连学生也没有保护好。
  从性别的软弱,世俗的眼光,谭殊总是孤身一人的。
  他的身前,身后,永远空无一人。
  他不知从哪儿听过一句话,活着的痛苦是无穷无尽的,但死亡却只需要一分钟。
  钟栩是劝不住谭殊的。
  “我是说从前。”钟栩捏着他的虎口,低声说。
  从被沈家遗弃,到无处可归,到被误会、被指责、被辱骂、被痛恨。
  谭殊嘴唇张了张,最终闭上了,勾了一下唇角,轻声说:“我不会死的,至少现在不会了。”
  “但你总得让我……放任我做些什么。”
  “……”
  钟栩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牛皮色的小塑封袋。
  “送你的礼物。”他说。
  谭殊视线缓缓挪上那个小袋子,疑惑地歪了歪头:“怎么?”
  “小东西,不值钱。”钟栩说,“拆开看看。”
  谭殊或许是在犹豫,不知该不该接过来。
  最终还是在钟栩的凝视下,接到了自己的手里。
  他拆开,如释重负地笑了,调侃地拿着那个小东西晃了晃:“这是干什么?我又不留长发。”
  是个什么装饰的,普普通通的黑色发圈。
  钟栩没说话,接过手,替谭殊套在手腕上。
  他捏着圈边,拉长,不轻不重地弹了谭殊一下。
  没什么痛感,只有“吧嗒——”的弹回声。
  “下次无聊的话,就用这个替代吧。”钟栩垂眼说,“难过了,伤心了,就拿这个替代。不需要我,也拿这个替代。”
  “谭殊,我们慢慢来。”钟栩抬眼,一字一句地说,“可以吗?”
  第58章 回应
  “……”
  “…………”
  谭殊摩挲着这一小段皮绳,久久不言,他沉溺其中,深知又不能如此,却不自觉地感到上瘾,无法自拔,不可自控。
  他忽然有点想笑。
  这世上有八十亿人,他称不上最出众,恶劣却名列前茅。
  这是他收到的,最特别的礼物。
  但钟栩老犯傻。
  如果他的病,能靠这个就解决了,那些名声大噪的心理医生也不会在他的身上用尽心思。
  钟栩或许不知道这是徒劳,谭殊也不愿戳穿。
  床边的窗缝没有关紧,能透进一些不燥的微风,因为天气开始回暖,谭殊不想关,钟栩也不勉强。
  “我见你的第一面,其实是有些喜欢你的。”谭殊垂着眼,把玩着皮绳,来回轻轻拉扯着,“因为你看起来,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傻瓜,我很想耍一耍你。”
  “但我的时间不多啊,但又想给实验室的人一点小恶作剧瞧瞧,所以才把你放了。”
  “再见你时,你喜欢上我了。”谭殊笑着点了点完好的那只眼睛,恶劣道,“看出来了,你喜欢我的长相,为了给你取乐到我的奖励,我决定陪你玩玩。”
  “你没变,也没怀疑,所以我继续了。”谭殊说,“每个人的成长过程里,有个恶劣的暗恋对象实在是太正常了,我很抱歉,我就是这个人。”
  谭殊看着他,望进他的瞳孔:“纵使这样,纵使我还会骗你,你也不后悔吗?”
  ——又来了。
  谭殊是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人,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一个同样的问题,他向同一个人重复了很多遍了。
  钟栩明白不论他怎么回应,谭殊还是会胡思乱想,会遏制不住地质疑钟栩。
  但饶是这样,钟栩还是想在他每一次问出口时,都能珍重地回答:“会的。”
  他说:“我会的,谭殊。”
  谭殊缓缓笑了,像无数次那样,给自己画上一层皮,让人辩不出他的真实想法。
  但有那么一刻,钟栩觉得,他们是互相喜欢着的。
  谭殊也是喜欢他的。
  他意识不到,也不想让钟栩意识到。
  “我可以成为你的刀。”钟栩一句话让谭殊抬了眼。
  Alpha每一个字都口齿清晰,像无数次重复的保证与誓言:
  “握紧我,抓住我,但别把刀刃对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