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你可以选择不说。”钟栩说,“我就当你说的话是在放屁。”
  钟栩从怀里拿出手机,调了什么之后,摆在钟崖面前,平淡地说:“谢谢你的新年礼物,这是我的回礼——哥哥。”
  ……钟崖定睛一看,从钟栩手机的内摄像头里,看到了自己的脸。
  映照了他叫钟崖自己照照镜子的嘲讽,像个刚成年的孩子,听不得诋毁自己心上人的话,一触即发,急于反击。
  钟栩收起手机,迈步离开了这里。
  钟崖立在原地一会儿,随后哼笑一声,低喃道:“没礼貌的臭小子。”
  ……
  ……
  空荡的花房里,谭殊披了件带兜帽的黑色外套,半张苍白的脸收在衣领里,从左至右,用眼神清晰地将照片里的人一一描绘了一遍。
  这是无数曾经残存于他记忆里的人,像被击碎的镜片,粉碎了、遗失了,如今已经全然不复存在。
  七双眼睛看着他,仿佛一只无形的丝带捆住了他的四肢跟关节,强行将他拉回了那个鲜血淋漓的夜晚。
  “老师,我没犯错,为什么要受到这样的惩罚……”说话的声调羸弱到几不可闻,可却拥有着足以涵盖半个实验室的庞大身躯。
  层层叠叠的横肉像堆叠的肥油,脏兮兮地挤压着已经摇摇欲坠的白炽灯,房间在光与暗中不断挣扎,最后“嘎达”一声响,在电光迸射中彻底遁入黑暗。
  谭殊立在中间,没有出去,也没法出去,他像被抽空掉了所以力气,疲惫到只能用双手撑住台面才能勉强维持冷静,在没有一丝光线的罅隙里挣扎。
  门外还在不断传来重物拍打的声音,一下一下像敲到了他的心底,化作恶魔不断撕扯着体内的五脏六腑,在蛆虫遍地的角落里疯狂啃食、吞噬。
  “老师……老师……”
  恶魔的呢喃临近耳边,谭殊恍惚了一下,一切又在记忆里替换成了场无休无止的噩梦,虽然无休无止,可只是场梦。
  “真是你啊。”
  身后骤然响起凝重的男声,谭殊没有回过身。
  钟崖却一步步往前,缓缓说:“你胆子够大,真敢来。”
  “钟栩就在前面不远,不去打个招呼?”
  谭殊不说话,钟崖当他默认了,语焉不详地说:“因为当年那件事,所以找我弟弟麻烦,这他妈有点小肚鸡肠了吧。”
  “你太把自己当回事了。”谭殊终于说。
  钟崖答非所问:“喝杯酒再走?”
  “不了。”谭殊说,“我怕你毒死我。”
  “别把天聊死了。”钟崖弯起眼,泪痣闪着意味不明的含义,“你这个人吧,干的事实在是离经叛道,私生活也太乱了,别招惹钟栩,否则你会后悔的。我不赶你,你自己走。”
  “……”
  一个牙尖嘴利的人,别提怎样的经历,即便是被人拿刀架脖子上逼着叫人下跪,他也能当成谈资。
  偏偏此时此刻被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那些晦暗不明的往事像毒蛇一样阴狠,争先恐后地抢着想要咬断他的喉管,逼得谭殊脸色发白。
  他此时此刻,最想见的人,居然是钟栩。
  恰好此时钟崖说:“对了,我跟钟栩撒了个谎,我说你跟我睡过,不介意吧?”
  他见谭殊面色不佳,旋即解释:“哦,我就想着,你反正来者不拒嘛,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介意的话,回头我再跟他解释解释。”
  谭殊不停地摩挲着手指内侧,扯了扯嘴角:“……随你怎么说。”
  “不过我有个问题,你为什么要动手术把腺体给切除了?不是说上床的话,留个腺体会更爽吗?”
  “大少爷——”
  不远处传来侍者的声音,钟崖回过头招了招手,再回过神时,原地已经没了谭殊的身影。
  ……
  ……
  ……
  冬日的风太大,吹得心里也像沉了冰碴子。
  一旦到了晚上,就冷得不行。
  像被拔掉了所有的羽毛强行摁着他的脑袋浸到冰水里,明明冷得发颤,还要维持着最后的体面,强撑着自己最后一层装饰华丽的画皮。
  谭殊皱着眉缓了会儿,硬是没回过神来。
  支撑不住了,在僻静的公园里穿梭,躲在树下,把这儿当成了短暂的港湾。
  【你会后悔的。】
  ——无厘头,谭殊这么想。
  人怎么可能不后悔,大到买彩票买错号,小到出门迈的左腿还是右腿,现实就是一个被编织得冠冕堂皇的谎言,粉饰过的生活足以让人注意不到昏暗的曾经。
  后悔有什么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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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夕了,快起床擦桌子收拾了
  第36章 好奇吗
  要真能后悔,那这世上再麻烦的事儿都麻烦不到哪儿去,他还能祈祷祈祷下辈子变成一条鱼,这样海底广阔,他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再也不用被无数个条框束缚住,勒的他喘不过气。
  ……
  剧烈的疼痛疯狂挑逗着他的每一根神经,从手臂内侧迅速蜿蜒攀爬至大脑,他恍恍惚惚地这么想着。
  钟崖的出现像一剂毒药,那些灰暗往事更是像数也数不清的书页纷至沓来,劈头盖脸的,将他砸得昏头转向。
  这刹那,他旁边好像出现了个幻觉,眼前有个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蹲在一旁,问他【是不是我毁掉腺体,就结束了?】
  【毁掉也没用吗,要自杀吗。】
  等谭殊反应过来时,他的手臂已经被刺得血肉模糊,刺眼的红色液体浸透了袖口,风一吹,干涩的眼眶被刺激得发红酸胀。
  迫切的、急于杀死另一个自己。
  “你在干什么!”
  声音从头顶响起,熟悉的声线瞬间惊醒谭殊的神智,他大脑一麻,手里的剪刀就“咣当”一下掉在了地上。
  钟栩在他想要侧身遮蔽的瞬间,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眼珠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你在干什么?”
  “你疯了?”钟栩说。
  “你怎么……”谭殊确实被吓到了,颠三倒四地说,“我这是不小心才……”
  他说不下去了,这种拙劣的谎言实在是说不下去了,他想挣脱,可钟栩的力气着实不小,别说能不能甩开,谭殊甚至感觉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他跟钟栩的关系,应该是欲望里双方都心知肚明的假象,两人之间本该隔着一条三八线,谁都不能先一步跃入雷池。
  但偏偏钟栩还小,学不会装作一无所知,也不明白“避嫌”两个字应该怎么写,因此他能无所顾忌地掀开谭殊最难堪的过往,在不应出现的时间地点留下痕迹。
  谭殊为此感到恐惧。
  他恐惧在旁人的眼中窥见名为“怜悯”亦或者“怜惜”相似的情绪,哪怕将他当成一个神经失常的病人,一个寻求刺激的变态,也不愿成为真正意义上值得被疼惜的弱者。
  但钟栩哪一样都没犯,这人先是把外套脱了,披在谭殊的身上,旋即沉默不语地用兜帽遮住他的脸。
  谭殊的围巾很宽,宽大的褶皱足以遮住他半边脸,他周身一轻,被人抱了起来。
  “你放我下来。”谭殊抓住他的衣领,疑惑又不解,还有点心焦,“你带我去哪儿?”
  “送你回去。”钟栩四平八稳地走着,“这鬼地方我不想呆了。”
  ……
  谭殊扯了扯嘴角,忽然意识到这就是冲动的下场。
  居然需要一个陌生人,才……
  ……他微合眼,把脸侧了过去。
  ……
  十分钟后,车门被打开。
  谭殊被放在副驾驶上,任由钟栩给他系安全带。
  他从年轻的Alpha额间垂下的发丝,到漆黑锋利的眉眼,用目光流畅地扫视至钟栩的喉结。
  对方应该是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因此在谭殊流连的目光下,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动。
  钟栩是在意他的伤口的。
  谭殊学过枪,所以在察言观色上颇有些话语权。
  像他这种小年轻,故作不在意却难掩微表情,用他自以为细致的情绪照顾着他的情绪,实际上已经破洞百出。
  谭殊在他拉安全带的间隙里,轻声说:“英雄救美上瘾了?”
  钟栩手指一抖,安全带又缩了回去。
  “没有。”钟栩说,“我……”
  我什么?
  这也不重要。
  能撒的谎千百种,哄人的办法也千百种,如果是有心,此时此刻脑筋一转脱口而出不是问题,但谭殊不想听,什么好话赖话,他现在就想听实话。
  可刚想说点什么,钟栩那边的手机响起,有来电。
  谭殊眼睁睁地看着他面不改色地摁断,然后对自己说:“有段距离,休息会儿吧。”
  “……”谭殊忽然叫他,“钟栩。”
  钟栩果然就停下了,抬眼看他。
  此时此刻的话语权又扔给了谭殊。
  谭殊发自内心地问:“你喜欢我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