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我背着他,将他送到营地医院。十分钟前,他永远离开了我们。
  每当这种时刻,我总会思考,我们所做的一切是否值得以生命为付出,以与亲人、战友的死别为代价。但是,每次的答案都是肯定的。
  如果我的牺牲可以换来局势稳定,给动荡中的世界带来一线光明,那么,不管问我百次、千次,我的回答都是愿意。因为我知道,这世上会有百万、甚至千万的家庭可以因我而活。
  半个小时后,我会带领部队进行最后的“清扫”。我有信心,待日光重新洒满这片土地,75天的“破网行动”终将真正落下帷幕。
  “就在昭言返回基地的路上,一枚反坦导弹击中了他坐的那一辆,令他当场牺牲。”秦四爷有些累了,让秦风扶着他躺下。
  秦风给他枕头下面垫高了一层,哽着声说:“爷爷,您的意思是安德烈和‘沙漠蛛’有关?”
  “记得你父亲走之后,海军陆战队的下一任指挥官是谁吗?”秦四爷半眯着眼,声音越来越弱。
  秦风摇头。秦昭言去世后,他便去了里斯,并且当时才十岁,对这边的事情不太清楚。直到听秦四爷说对方的名字,才记起来。
  “郑弘彬?”秦风重复,这个名字在这个国家应该没有几个人会陌生。
  郑弘彬曾是军事系统中的佼佼者,四年前,在晋升前夕被突然罢免职务,随后因涉嫌叛国罪和间谍罪被逮捕。由于情节特别严重,经过审理,最终被依法处决。就在秦风回里斯后不久。
  “若是早一点理清里面的头绪,我肯定不会让你去接手那家公司。”秦四爷继续说,“郑弘彬便是当年海军陆战队的副指挥官,而安德烈......”
  “安德烈也是乔纳森的副手?”秦风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颤抖着将四爷的话补全。
  秦四爷虚弱地眨了下眼皮:“如果不是昭言的日记,我也不会把郑弘彬的事和安德烈联系起来。乔纳森猜得不错,‘沙漠蛛’的真正目的是清洗大国军事高层,将自己的势力渗透进去。所以,那场袭击事件的目标本就是你的父亲和乔纳森。至于,‘沙漠蛛’是全身而退还是全军覆没,根本不重要。”
  “‘M’是死是活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父亲和乔纳森必须死。”最后一个字,秦风咬着牙,几乎将音节吞进了肚子里。
  秦四爷的眼睛彻底阖上:“还有修言,在疗养院里待了那么久,我这个做父亲的却后知后觉。”他痛苦地抿紧嘴唇,眼泪沿着眼尾的沟壑,缓缓滑落。
  “我发现事态严重后,让秦宇霖给我联系了安德烈。电话里,我对他说,郑弘彬代替了我儿子,而你代替了乔纳森。他没有说话,直到我谎称,郑弘彬有本记事簿落在我手上,并给他念了几段坤坦尼的作战计划,他才开口。”
  秦四爷发出一声极微的嗤笑:“他问我要什么。我要我儿子活过来,我要我儿子从坤坦尼回来,可惜不可能。于是,我对他说,第一,放秦修言出来;第二,退出里斯那家公司或者让秦家撤资。”
  “可是叔叔......”
  “嗯。”秦四爷接着说,“安德烈同意了第二条,允诺自己五年之内撤干净公司的股份,并保证绝不会对你造成任何伤害。至于修言,他表示,只有拿到郑弘彬的记事簿,才能放人。”
  但显然,安德烈并不打算就此妥协。他一方面保持着对LeapAI的话语权,另一方面又投资了Soar,不放弃Y.C.的同时也为自己铺好了后路。
  “小风,”秦四爷伸出手,在半空中摸索了两下被秦风牢牢握住,“如果你非要跟安德烈一斗到底,我不拦着了。”他干枯的手指在秦风手上使劲捏了捏,气息不稳,但断断续续努力发着每一个音,“一定要记住,活着,才有希望。”
  秦风抓着他的手,用力应了一声,他嘴角抽搐,脸颊上已经湿了大片。
  忽地,秦四爷睁眼,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然后朝卧室门的方向看了一会儿,随后弯起眉眼。那笑如冬日里照在冰面上的阳光,是秦风许久未见过的。
  “爷爷?”他怔忡着喊了声,可四爷眸光未动,没有搭理,像是根本没有听见。
  片刻后,四爷将手从秦风掌心抽出,又伸向半空,抿着的嘴角微微扬起,脸上的笑意更深:“昭儿,来。这院里头的柿子熟了,我带你去摘。”
  五岁的秦昭言放学后总是第一个冲出教室,穿着灰色对襟棉服,跑进院子时,气儿都喘不匀。那张红扑扑的小脸蛋上挂满了笑,他知道,从部队休假回来的父亲,会陪他过完整个冬天。
  第54章 奉陪到底
  老宅大堂墙上挂着一幅巨大遗像,照片里,秦四爷正襟危坐,满头利落的白发在一袭深色中山装衬托下显得尤为精神。他目光炯炯,迎来送往着前来吊唁的宾客,与每一位曾经的战友、部下、合作伙伴,做最后的道别。
  一抹余晖透过落地窗照进来,将秦风的影子拉得老长。从日出到日落,他一直跪在这里,黑色的西服仅有膝弯处皱着几道褶子。
  陈叔看了眼门口,出去的多进来的少,该来的差不多都来过了。他走到秦风身边俯下身说:“小风,起来吧,明天墓园那边还有仪式。”他停顿了下,声音有些哽咽,“老爷子生前最疼你了,他一定不想看到你一瘸一拐地送他。”
  那双凤眼终于有了波澜,他的目光从秦四爷脸上慢慢拂过,最后往下落。在支起一条腿站起来的同时,身后传来一串脚步,声音沉稳有力地荡在空中,让他不禁一颤,差点栽下去。
  陈叔刚发出一个音节,秦风视线里便多出了一只手臂。黑色西服布料闪着细微暗纹,露出的衬衫袖扣往外散着冷冽的金属光。那手向内张开,指节修长分明,透着不容忽视的力量感。秦风没有迟疑,掌心搭上去,借力站了起来。转身的那一刻,他闻到了熟悉的乌木香。
  “抱歉,来得有些晚。”孟知雨收到消息时正在外地开会,那边一结束便马不停蹄地往这儿赶。秦家在他创办公司之初对他有恩,于情于理,他都要来送这一程。
  “孟总太客气了。”秦风从陈叔手里接过香递给他,一缕青烟从二人之间飘过,最后由孟知雨鞠躬祭拜,插在了香台上。
  “节哀。”他拍拍秦风的胳膊,“叔叔在国外一时半刻赶不过来,以后会专程前来拜望。他托我转告你,一定要保重身体。”
  秦风看着他,眼前人和去年在里斯时没有丝毫变化,甚至和他十年前在燕城初见时,也没什么差别。除了气质上成熟了些,对方看起来依然意气风发、朝气蓬勃,仿佛二十四小时精力充沛。
  他露出一丝苦笑:“孟知雨,你都不会累吗?”
  这段时间,他经历过的和正在经历的像一场无法停歇的狂风骤雨,压得他喘不过气又不敢停,令他身心俱疲。他可以想象得到,此刻自己在对方眼里一定形象全无。不过,他不在乎。他只是好奇,孟知雨年龄上比他还要小上四岁,是怎么做到不管遇到何种困难,都能游刃有余,轻松应对。
  “累啊,我经常幻想自己可以突然消失。不管去哪儿,先睡上个三天三夜。哪怕天塌下来,也得等我醒了再说。”他一本正经努力说笑试图宽慰人的样子与他本人的气质很不相符,不过正是这样,秦风的眉头终于舒展。
  “孟知雨,原来也有你不擅长的事情。”秦风盯着孟知雨,眼尾逐渐弯起来,“天塌下来之前我一定会通知你。”紧接着,他嘴角扬起一抹狡黠,“得由你顶着啊。”
  两人相视一笑,暖黄色的光从外面斜进来,像沾了金粉的毛笔,将他们的侧脸一笔勾勒出。
  陈叔见状赶紧上前插话:“少爷,晚饭已经备好了,请您移步小厅。”他又看向孟知雨,“孟总,方便的话也留下来一块儿吃吧。”
  “陈叔。”秦风偏头,眼里的笑意还未淡去,“刚才还叫我‘小风’,现在又改‘少爷’了,让外人听到以为我们老秦家多封建呢。不过,”他转身冲孟知雨做了个请的手势,“孟总不是外人。还有,让他们把酒撤了。”
  陈叔看着两人拐进偏厅,心里暗暗松了口气。他对着秦四爷的像小声道,小风不吃不喝一整天,总算振作起来了。
  餐厅圆桌,秦风和孟知雨面对面而坐,他给孟知雨倒了杯茶,待菜上得差不多后,便让人全部退了出去。
  “孟总在这儿待这么久,不用报备吗?”秦风调侃完夹起一片鱼肉放到嘴里,本来没什么胃口也不觉得饿,现下倒尝出点滋味,于是给孟知雨舀了一勺。
  “有道理。”孟知雨点点头,放下杯子就去掏手机,拇指飞快打字,也不知道究竟输入的什么。
  秦风好整以暇地等他发完,半垂着眼皮,不紧不慢地说:“你现在刺激不到我了。”
  孟知雨挑眉,他不示弱地扬起嘴角:“我也是有家室的人了。”
  他这样直白地炫耀,让孟知雨绷不住笑了出来。秦风见状,以为自己说得不够清楚,轻轻嗓子又郑重其事地重复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