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日头已沉下去大半,只留小半个脑袋还浮在海面,坚持为这座小岛留着最后的暖光。
  秦修言的声音却带着压抑不住的沉重感:“整个项目不过是假借政府的名义,实则为安德烈一人主导。资源、权力、决策,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外面的一切不过是为掩人耳目而设的幌子。”
  “他就不怕被上面发现?”再次开口,沈商恩嗓音有些沙哑。
  秦修言摇头:“安德烈狡猾得很,Y.C.的阶段性成果,他不是完全不交,而是有选择地上交。何况,与政府合作的项目那么多,一两个达不到预期也很正常。事实上,按照政府原有的要求,远庭和柏菡早就完成了目标。只是安德烈不断提出新的开发方向,结果就是永无止境。”
  受人敬仰的四星上将,背地里却干着损害国家利益的勾当。沈商恩按上秦修言的手,问:“他究竟是什么人?”
  余晖在秦修言眼里散尽,那双眼睛逐渐染上了一层墨色。他半垂下眼皮,无奈道:“后来那几年,我通过各种渠道进行调查,但始终没有任何线索。被关进疗养院后,我更是完全失去了消息。”
  之后的好多年,他都浑浑噩噩地活在药物控制里,若不是秦宇霖觉出不对,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有清醒的时刻。
  缓缓吸进去一口夹杂海水咸湿气味的空气,秦修言的嘴角弯起一抹浅笑:“好了,我知道的已经都告诉你了。现在,跟我说说你的情况。”
  “我?”温度降了下来,沈商恩起身从轮椅后面拿出毯子,替他盖好,“您指哪方面?”
  他清楚秦修言问得是什么,只是想装傻充愣含混过去,可对方却不如他的意。
  秦修言笑了,笑声悦耳,在沈商恩心里留下猫爪子似的印记。秦修言偏头看向后头:“你和Vincent啊,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沈商恩喉结一滚,抓着扶手把人往回去的路上推,走出去大半,才发出声:“没多久,就去年下半年。”他不自然地清了下嗓子,声音却变得更弱,“现在......不确定还在不在一起。”
  “嗯?”这话从当事人嘴里说出来,怎么听都没什么说服力。秦修言重复了一遍,“不确定?”
  说不确定是含蓄了,沈商恩其实想说,自己也许、大概、可能要被踹了。
  刚才那通电话,虽然是他不小心挂断的,可等了半天,对方也没给他回过来。他用脚趾头也能猜到秦风的想法。往好了说,还在气头上,往坏了说,他们的关系估计已经凉了。
  沈商恩抿了下嘴,挑了个中间的说法:“我们很久没联系了。”其实,也就一个多月,还是他单方面的失联。何况,他也不是不知道对方一直在暗处默默关心自己,说白了,愧疚令他心虚,从而失去了对这段感情所有的信心。
  “哦——”秦修言配合地应声,“那再聊聊袁瑾,我听说他自小就在庄园里养着,现在是里斯大学的心理学教授。”
  话题一转,沈商恩长舒一口气,语气也变得轻松起来:“嗯,袁瑾哥可厉害了,不仅在学术上造诣深厚,性格也非常温和,那些学生没一个不喜欢他的。”
  他顿了下,有些刻意地补充:“其中有位叫Lucas的,小伙子很帅,是袁瑾哥曾经的学生,也参与过公司的项目,现在有自己的工作室。不管是性格、外貌,还是能力,我们都觉得他和袁瑾哥挺合适。”
  秦修言笑笑没有拆穿他的小九九,只认可地点头:“我看着也喜欢,这才两周,我已经把他当半个儿子了。”
  院里亮着一盏昏黄小灯,谈话里的主角正站在门口向他们招手,暖色的光令他的眉眼更加柔和,两人远远看着,心中均升腾起一股强烈的归属感。
  而里斯的上空,航行灯时闪时现,穿云破雾,直至没入夜色。秦风捏着手机,饮完杯中的酒。
  沈商恩那根脚趾头还真想错了。电话里,他忍着满肚子话没开口,不是不想,而是不敢。四十多天没见,他已经不确定对方第一时间想听到什么了。但只要沈商恩还在岛上,他便能捕获一份心安。
  放下酒杯,秦风疲倦地躺下去。秦宇霖的案子,安德烈的背景,都刻不容缓地等着他去调查。不过眼下,他必须暂时离开。
  飞机横穿海洋,越过大陆,十个钟头后,平稳落地。半梦半醒间,秦风伸手拉开遮光板,阳光透过舷窗照进来,刺得他不禁眯起眼。
  快四年了,他终于又踏上了这座城市。
  【??作者有话说】
  有没有宝宝能猜到秦风为什么回来?
  第52章 遗言
  燕城二环边上的紫潭山庄,规模不算大,但北靠国家森林公园,南临“三海一山”,千亩的地方绿化率达百分之八十,这样低密度的别墅区在这个位置已是绝版。
  两辆黑色轿车一前一后在山庄小道上奔驰,亦如四年前送他走那次,只是车上的人心境大不一样。
  “陈叔,爷爷到底怎么了?”
  昨天刚给岛上打完,秦风就接到了陈叔的电话。对方以前是秦四爷的旧部下,退伍后当起了专职司机,可以说是老爷子身边最亲近的一位。
  电话里,陈叔只说四爷旧疾复发,让他赶紧回来一趟,别的只字未提。熬过了十个小时的航行,现在离老宅还有十分钟的车程,他却有些等不及了。
  陈叔抬眸看了一眼,布满血丝的眼睛对上后视镜里年轻人的视线。
  “小风。”他嗓子有些粗哑,像是整晚没睡,“你要有思想准备。”
  秦风心中一惊,认识陈叔二十年,对方一向沉着冷静、情绪内敛,这句直截了当地扔出来,足以证明事态的严重。纵使他先前做了思想准备,现在也不抵用了。
  “是肺部的老毛病。”陈叔叹了口气,声音随着情绪波动,“老爷子戒烟几十年,一直保持得挺好。去年体检时,发现阴影部分变大了。但身体上没什么不适,就没太在意。没想到,今年开春后突然急转直下。”他哽咽一声,“可能就这几天了。”
  从秦风记事起,他就没见过四爷抽烟。偶然有次听他爸聊起年轻时候的事才知晓,四爷在部队时抽得特凶,要不是后来身体上长了东西,也不会逼自己戒了。
  秦风双手猛地攥紧:“怎么会,前段时间他来里斯时还好好的......”
  他看到陈叔摇了摇头:“那会儿已经很严重了,因为放心不下你,让随行医生打了几次止痛,才勉强撑过那趟行程。”
  后面的话,他已经听不清了,耳边只剩阵阵嗡鸣。
  偌大的卧室内,安静得只有制氧机的声音。秦四爷躺在紫檀大床上,瘦削的身子在丝被下几乎看不到起伏。秦风深吸一口气大步上前,皮鞋在地板上发出闷响,床上的人缓缓掀起眼帘。
  “爷爷。”他蹲到床头,握住秦四爷的手,用力搓了两下,试图将对方捂热。才一段时间没见,秦四爷双眼无神、面颊凹陷,原本的冷白皮泛着病态的黄,陡然间苍老了许多。
  “吃了没有?”秦四爷吃力地开口,呼出的气比吸进去的长。
  在飞机上对付了两口,秦风点头,看到四爷嘴唇干裂,起身给他重新倒了杯温水。
  “扶我起来。”
  秦四爷的身体轻得毫无重量,秦风伸手一托,轻松就把他扶到了床头。
  喝完一口水,秦四爷说:“本来盼着在闭眼前看到你结婚、生子,现在是指望不上了。”
  “对不起。”秦风红着眼眶,眉头痛苦地拧着。不用细算也知道,四爷催他结婚那会儿该是身体已经查出了问题。
  秦风小时候很黏四爷,喜欢跟在他后头转悠。经历与母亲分开之后,对他便是又敬又怕。再之后,就越来越生分。他甚至记不起,两人上一次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谈话是什么时候了。
  四爷伸手在他胳膊上拍了拍:“之前的协议作废,以后别回去了,就留在这儿。”
  秦风睫毛一颤,那颗悬而未坠的泪直直落下,在深色丝被上洇出一朵花,还是“对不起”,他没法答应。
  片刻后,四爷却笑了,是一声哼笑,那张病气的脸因而生动起来:“猜到了,和你爸一样倔。”
  “爷爷。”
  四爷点点头:“这俩字我爱听。当初昭言也是,我让他立刻申请病退,他偏不,不然也不会......”也不会那么年轻就没了,秦四爷闭了下眼睛,嘴角却扬起笑意,“臭小子不听话的时候跟你一德行,不管我说什么都犟,除了一声声‘爸’,多余的没有。”
  秦风“噗嗤”一笑,眼泪顺着嘴角渗进去,明明是咸的,却让他喉咙发胀,心头发酸。
  “你去柜子里把那个黄色文件袋拿过来。”秦四爷伸手指向衣柜旁的一个暗格,秦风知道那是存放保险箱的地方,小时候他玩过,密码很简单,是他爸的生日。
  “我让你回来主要有两件事。”四爷从里面掏出两份文件摆到被面上,“我名下所有的资产,股票、藏品、不动产、银行存款等一切,全部由你单独继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