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白雪得了这话,眼中闪着光点,慢吞吞地折身离去。
  可是她只是个驼子。驼子真的能飞天?
  不过......自己是怎么驼的?
  一片碧绿的桃叶缓缓飘落,正好砸中她的脑门,她竟一个激灵,立在了香火道正中央。
  她不是天生的驼子。
  自己这些年怎么过得浑浑噩噩的?她明明不是天生的驼子,也许......也许有一天,她不会再驼了!
  白雪的内心忽然轻灵起来,身体轻飘飘的,一路小跑回了同真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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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灵岩镇的日子果真和在秀水城时大不相同,这里没有人打骂她,也没有路人嘲笑她,都知道这驼子受官府保护,后面还跟了侍卫,没有一个人敢对她不敬。
  吃的饭也香,住的宅子也大,睡醒了嫌无聊,两三步就能走到隔壁灵光寺里听和尚们念经,看和尚们喂鱼。
  在这样的濡养中,白雪感觉自己每天都比昨天更神清气爽一点。
  她丢失的很多东西,好像慢慢地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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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日又到灵光寺看喂鱼。寺庙花园里的小沙弥早已认得她,见她来了,笑着起手,“白施主。”白雪回了个礼,“忘尘小师父。”
  二人立在假山鱼池边喂鱼,忘尘感觉白雪似乎又有些不同了,赞叹道:“阿弥陀佛,白施主真是一日一变,一定是佛祖开了你的智慧眼,白施主今日看上去目光迥然,神情散朗,颇有林下之风。”
  白雪道:“阿弥陀佛,恐怕是好吃好喝开了我的智慧眼。”
  忘尘腼腆一笑,“你既来了,今日的鱼儿就交由你喂吧,我去禅房做功课了。”
  白雪便接过鱼食,一把一把地向着水面抛。花园里统共养了几十条花斑锦鲤,有大有小,见了食,全都扑腾水花拱过来。
  白雪瞧着锦鲤漂亮的花纹,呆了半晌,慢慢琢磨起来,鱼食始终被大头鱼吃了,这些大头鱼个头大,身子有劲,尾巴一甩便将小鱼拍到了底下,撒去一把粮,大半都入了这些大头鱼的嘴。那些小鱼又怎么办?
  呆了半晌,见一尾小黑鱼冷不丁从底下窜上来,竟然冒在了大头鱼的缝隙间,急速地夺到一口食。大头鱼要来啄它,它立马钻入水中不见,似在暗处等待下一次的奇袭。
  “真辛苦啊......”白雪暗想。如果每一口食物都要这样用尽全力,这些鱼儿活的真是艰辛。
  再一望,这是灵光寺,每日有僧人主动喂鱼,此地的鱼都如此费劲才能吃到食,外间鱼儿必然更为艰难。
  白雪的目光怔了怔。
  一粒鱼粮不留神落在了地上。白雪不以为意,不过是小小一粒粮而已,目光瞥着,不打算捡。却见海棠树根下速速爬出一只蚂蚁,嗅到食物香气,向鱼粮奔来。它想也不想就抱住这颗比它体积大好几倍的鱼粮,腿脚蹬地,运了起来。
  蚂蚁运得极慢,若换在人身,恐怕是边运边喘的姿态。蚂蚁毫无犹豫地扛了粮在肩,近一丈的距离被它一厘厘地爬过,最终小小的身子扛着大大的粮食,消失在树根下。
  白雪慢慢睁大了眼。她想到了自己扛沙包那时候,背上的沙包重极了,可是与这蚂蚁比起来,竟远不及它的艰难。这蚂蚁竟能做到步履不停,无论什么都阻挡不了它。
  有砂石,它绕过,有水洼,它误入了,又搬着粮食速速逃出来,折回正确方向。
  白雪攥紧鱼粮,跌倚在白石栏杆上。
  恰好忘尘又走出大殿,领着几个工匠说说笑笑地走出寺庙,看见白雪还在这,折来同她攀谈。
  “白施主,你怎么,又似呆了?”
  “工匠......灵光寺要装修了?”
  忘尘笑挥袖示意她看,“是已经装修好了。你看,大雄宝殿的琉璃瓦,是不是金碧辉煌很漂亮?不过中途来来回回返工了好几次呢!唉,果然是历尽天华成此景,人间万事出苦辛。”
  说着,小花园里淅淅沥沥下起了雨来。清凉的水花落在白雪的头上,打湿整张面孔。嘴巴张着,眼眸睁着,清晰看见每一根雨滴自发梢滑下的痕迹。
  她渐渐地发出颤抖,似有千言万语想说,统统堵在喉头。这一刻的她似乎体会到了佛家所言的“甘露灌顶”。原来如此,哪怕是渺小如蝼蚁,也要这般用力才能过活。
  这样平凡至极的物命,竟也不惧命运淫威。一只蚂蚁,亦发千钧之势。
  白雪在雨中哭求,捉住忘尘的手,颤抖地,被大雨冲刷到面目模糊,“我错了,我错了。”
  “什么?白施主你,你怎么了?”
  “我是白雪,我是灵官,我是白雪,我是灵官!”她在雨中猛烈地拂袖而去,万千雨幕为她开道,留下一幕又一幕白烟蒸腾浩浩渺渺的奇景。
  第58章 雨洗山茶
  在同真观又休整两天,好好洗了个澡,换了一身整洁的白色衣衫,拆掉妇人发髻,绾上白色发带,又招呼匠人来定做了两扇大书架。
  把从前的旧包袱摊开,陈年器物一一排列眼前。幸好,自己并未糊涂到将这些也丢了。
  “云雷电鼓随......”白雪默然长望,取出那块平平无奇的绛黑色木牌,重新挂回腰间。
  时隔经年,残丝犹在包袱中发出冷冽光芒,随时准备跳出护主,白雪亦将之缠回手腕,紧了紧,手感分毫不差。
  “它叫......玉环春酲伞。”仍是思了一思,才想起包袱里白色灵伞的名字。试着撑开看看,骨架仍结实锋利,伞檐宽阔,能容纳两人并行。
  此伞一直言称遇水开花,开出的白山茶瑰美绮丽,究竟不知真假。恰巧近日雨连天,倒可以一试。白雪着白衣,执白伞,静静走出同真观,在雨檐下缓慢撑开玉环春酲伞。
  “那是......仙女?”来灵光寺上香的游人见了这一景,不由得停下痴望。
  伞面的白色山茶花果然次第绽放,朵朵仰首接天雨,在翠谷山雨中沁出幽隐的芳香,闻者皆感一醉。
  灵岩石佛,茶花雨细,水树风闲,白衣女子撑伞行走雨中,留下清艳从容的山茶花脚印。
  这伞幅面着实大,自她走了,众人望了一路她的背影,都瞧不见原来是个驼子,只道不尽地喟叹风雅。
  香冻山茶,身心雨洗,白雪越走越慢。
  人生不可几回首。若欲回首,便得更添思量,更为谨慎了。自己从前怎么输的,日后万万不能再走老路。
  那日她本有两个选择,要么献出满兜宝物,换两瓶上品灵液,要么不献,自己留有宝物。
  她因贪功冒进,急于求成,觊觎那灵液,所以铤而走险选了第一条。可谁知连上品灵液都救不了她。
  若当日不曾急切,谋定后动,按照正常思路,必定就选满兜宝物了。那堆宝物里别的不说,即便只一个金钱篮,都够她慢慢攒足资本,和那帮人年深日久地耗下去。
  “细水长流......我是太急躁了,此后的日子,谨记细水长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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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雪走下了香火道,薄雾春雨中,坐在了那瞎眼老妇的摊位前。
  老妇感知到有人来,不知如何,却猜得出是她,挑起一个满意的笑。“姑娘,装束变了,姿态变了,想来,心也是变了。”
  白雪知这老妇恐怕有几分特异的本事,如今她孤身在此,一无所助,唯有她或可提供一些解路。
  “老妪,我......想重新修仙。”
  老妇笑吟,“你的命格必有鹏飞高举之日,做什么都是可以的。”
  “修仙......这么困难,也可以?”
  老妇理所当然地嗯了一声。“神仙也是凡人做,只怕凡人心不坚。”
  “可是,我的心已经够坚定,为什么还是......还是屡屡遭灾,受尽折磨!”
  老妇道:“世人所谋皆是纸上画棋局,自己画框自己跳,自己得子自己笑。这些年,我没见过一桩苦难,是和那苦主本身的作为脱得了干系的。”
  “我......我神智失常,稀里糊涂嫁了凡人,这也和我有关系吗?”
  “若不是你神智失常,你又怎会稀里糊涂嫁了凡人?”
  “因为遭受的打击太大,我才神智失常。”
  “你又何以遭受此打击?”
  “因为我一时心急,做了错误的决定。”
  老*妇微笑,似乎得到了回答。
  白雪垂眸,是了,这同自己想的倒是一样。
  “我本是灵官,在灵界兢兢业业五百年,只不过多看了几眼法宝风骊珠,恰巧那时得罪了一贵女,便被她趁机寻了‘觊觎法宝’的由头参我,将我打下凡间,这也和我有关系吗?”
  老妪道:“你既知得罪了她,为什么要贪看风骊珠,让她有机会参你?”
  白雪再度哑然。
  “姑娘,你要行的是修仙之路,大道之首,万道之宗!其难其险比寻常生计更甚千百倍,当如履薄冰,时刻清醒自省!绝怜高处多风雨,莫到琼楼最上层。你要去琼楼最上层,却连不贪看一个法宝都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