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现在应该闻不见了。
  回府的路上,府上的耳目传消息给他,说姑娘今日请了大夫,不知是否身体不适。
  单府改作拥府后,下人变动不说,在下人眼中,对单茸的态度一时间也有些拿不准。
  再叫小姐似乎不太合适,单茸还是未来的拥夫人,思来想去,底下的人还是统一了口径,都叫姑娘。
  拥缚礼得了消息,一路匆匆回府,连外衣也来不及换,得知单茸在书房等他后,便一路径直来了单茸身边。
  阿姐身子本就不好,他心里有些急,唯独担心这几日行事过于狠戾,反倒吓着了阿姐。
  见单茸脸上不曾带有病气,拥缚礼也放心了几分,坐到单茸身边,说:“听下人说,阿姐今日请了大夫?可是身体有不适,若是庸医误人,我便递了牌子进宫,请太医来看看。”
  单茸半晌没有答话,只是看着拥缚礼指尖那点没擦干净的血,有些怔愣。
  天道从来不公,只是有人选择随波逐流,有人坚韧向上,也有人逆反,偏偏要握着一柄淬毒的刃,忍辱蛰伏于黑暗中,只为刺出最致命的一剑。
  渡之不是这样的性子,但拥缚礼是。
  单茸看着拥缚礼的脸,试图从中找出几分故人的影子,但几百年岁月太长,她无论怎么看,都想不起曾经的渡之是什么模样。
  不对。
  单茸忽然意识到,她既已知道拥缚礼和渡之是同一个人,又何必要再证明二人之间有何不同,拥缚礼会做的,渡之从前未必不会做;渡之做过的,也难保遭逢大难之前的拥缚礼不会做。
  她叹了口气,将那些念头统统抛出了脑海,不再想了。
  拥缚礼见单茸一直盯着自己,还以为对方依旧在介怀他身上的血气。他不动声色地将手指掖进袖中,低下头乖顺道:“吓着阿姐了。”
  听见拥缚礼开口,单茸也顺势接了台阶,主动向着拥缚礼的方向靠了靠,几乎是以示弱的姿态,讨好着开口:“我倒没什么,只是些老毛病罢了,不过顺便让大夫看了看春华,说她是得了癔症,我想让她离府养病,好些了再回来。”
  她拿捏着措辞,既怕触怒拥缚礼,连春华的命也保不住,又想试探春华到底经受了什么,拥缚礼怕不怕自己知道。见拥缚礼没有开口,单茸又小心翼翼地拉起对方藏进袖子里的手,一点点握暖了拥缚礼的之间,将结了快的血痂轻轻拭去。
  一番接触下来,单茸的心跳几如擂鼓,她不得不再次开口,去掩盖自己的不安:“她连个杯子都端不稳,留着也不知道谁照顾谁。只是她从小就待在我身边,如今又是这副模样……我实在是不放心她独自离府,倘若不能留在府上,便在京郊置办个小院,再请个丫头照顾她,也算是全了这么多年,我与她的姐妹之情。”
  能说的话都说了,拥缚礼还是没做声,单茸有些怕听见对方拒绝的话,下意识地捏住了他的指尖。
  拥缚礼将手抽走了。
  他理了理自己的衣袍,声音有些疏离地说:“那阿姐便没有陪嫁丫头了。”
  单茸心中登时柳暗花明又一村,没有断然否决,那就是还有转圜的余地。她语气中带着几分喜悦,连连摇头道:“一个丫头罢了,现在伺候我的那两个也很好。”
  言下之意,是单茸已不在乎拥缚礼在她身边放眼线的事了,她只有送春华离府这一个要求,往后如何,都听拥缚礼的。
  只是拥缚礼看上去似乎没那么满意,他从榻上站起身来,原本靠在单茸周身的那股温热顿时消散了,变成拥缚礼居高临下的冷然:“阿姐都想好了,都听阿姐的。”
  这哪里是都听我的,明明是我一直在看你的脸色说话。单茸在心中腹诽几句,面上还要装出一副松了口气的感念模样,冲着拥缚礼露出个笑来。
  也算是完成了自己想做的事,单茸当即想从榻上站起来,赶紧离开拥缚礼的书房。
  察觉到单茸的动向,拥缚礼心中骤然焦躁起来,他欺身将单茸按回了榻上,直直注视着她的双眼。
  趁着单茸愣神之际,拥缚礼忽然开口:“我为了阿姐让步,也想请阿姐回答我一个问题。”
  单茸心中警铃大作,一时不知道自己手上还有什么能威胁到拥缚礼的消息,她有些汗颜地维持着自己嘴角的笑,“什么问题?”
  “还请阿姐告诉我,你睡梦中一直喊的那个……‘渡之’?究竟是什么人。”拥缚礼道。
  早在单茸落水,自己救下她的那一天,这个问题就一直埋在拥缚礼的心中,直到方才,他再也忍不住那股莫名的怒意,终于决定问一个答案。
  59
  第59章
  安排春华离府一事,几乎全是单茸亲力亲为的。
  虽说拥缚礼同意了放人,但她还是没好意思让春华就住在京中,只是去京郊僻静些的地方找了间一进的小院,拢共只有两间房,足够春华养病了。
  更何况,这间小院离如今的拥府很远,反倒与城中的医馆在同一个方向,往后大夫上门瞧病时,想必也方便不少。
  为防贼防小人,单茸精挑细选,专门选了处着实不招人惦记的院子,空荡荡的院子里只有一棵歪脖子树。
  正值盛夏,树叶葱茏如盖,荫蔽着院中一处阴凉。
  第一次带春华进院子时,春华怯生生地拉着单茸的袖口,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周遭的布局,见没有让她担惊受怕的人出现,这才放下了心来。
  单茸一阵心疼,拉着春华的手,坐在院中唯一的石凳上,安抚道:“往后这里便是你的家了,我虽不能同你住在一起,但得了空便会来看你,和以前没什么不同。”
  听见单茸说自己不会住在这里,春华一时有些急,或许是身体中的本能还在作用,让她下意识想要保护单茸,不让她回到拥府那个龙潭虎穴中。
  单茸假装没看见春华眼中的急切,冲着屋内招了招手:“李紫,来。”
  “来啦,”里头噔噔噔跑出来个伶俐的小丫头,站定在单茸面前后,便冲她扬起了个大大的笑脸,“小姐吩咐!”
  许久不曾听见过这个称呼,反倒令单茸愣了一下。
  照顾春华的李紫是从前在单府伺候的下人,被拥缚礼遣散后无处可去,单茸也是偶然知晓她在西街的铺子打杂,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得知是来照顾春华之后,李紫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这份差事,只求个屋檐遮风避雨,日常开销她可以自己去赚。
  单茸一手拉着春华,一手拉着李紫,道:“往后李紫照顾你,知道了吗?”
  春华点点头,眼中带着几分不舍,似乎是在问单茸往后怎么办。
  单茸笑了笑,没接话。
  临别时,她从袖袋中取出几锭银子,塞进了李紫手中。有了这些银钱,李紫也好专心照顾春华,平日里有头疼脑热的,不至于做不了活饿着肚子。
  坐上马车后,单茸还能看见春华和李紫站在小院门口,目送她离开。
  春华脸上带着几分不舍,只有李紫笑着挥挥手,期待和小姐的下次见面。
  单茸忍下眼底的泪,终于如释重负地笑了笑。
  至少,春华不用再跟着她担惊受怕了。
  马车辘辘向前,途径将军府的时候,单茸掀开帘子,看了看外头御赐的寂府牌匾,还同寂无峰离京那样光鲜亮丽。
  寂无峰在西北征战,京中官场上的消息不大通达,等他得知单府变故时,想必早已尘埃落定,单茸已经顺利嫁给拥缚礼了。
  这样也好,在原本的故事线中,寂无峰已经为了她惨死过一次,这一回无论如何,单茸也不想重蹈覆辙。
  就算自己的结局早已注定,可这些爱过的、真心待过她的人,单茸一个不留的都想要保下来。
  她放下车帘,车轮滚滚向前,带着她走向既定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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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开拥府静养的春华,状态一天天好了起来。
  单茸偶尔去看她,也能听见她含糊不清地说出几个字来,虽然大多需要和她朝夕相处的李紫从旁解释,但也算得上是治得小有成效。
  春华说的话也不过是那几句,什么昨日李紫给她做了什么好吃的,什么李紫又哄她喝难喝的药。
  单茸每每听了都失笑,两人的关系像是颠倒过来了似的,从前那个要哄着喝药的、天真无邪的小姑娘是单茸,如今无忧无虑的变成了春华,不爱喝药的也变成了春华。
  旁边正在烧火的李紫从灶台后探出个脑袋,不服气地说:“小姐,小姐看看,春华可比当初的您都要难伺候,不开心的时候还抓人!”
  李紫摊着两条手臂,单茸倾身去看,当真是像猫挠了似的,大约是气性上来了,毫无章法胡乱抓的。
  她又仔细看了看春华指甲里还未被擦去的血迹,叹了口气,认真道:“以后不能随便抓人,知道了吗?”
  春华孩子气地瘪了瘪嘴,见单茸没有和她开玩笑的意思,这才委屈嘟囔道:“对不起沈公子,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想伤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