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甫一进门,外头的天光便暗淡了许多,拥缚礼反手将单茸推在门框上,内开的木门发出“哐啷”一声。
  单茸吃痛地皱了皱眉,随即感受到拥缚礼抬起了她的下巴,呼吸交缠之间,拥缚礼问:“阿姐总不能一来找我,就是为了给别人求情吧?”
  单茸退无可退,却也不想落了下风,只是目光清亮地直视着拥缚礼的双眼,半点不退让地看着他。
  被这样的目光攫住,拥缚礼忽然感觉那轮太阳好像并没有被隔绝在屋外,反倒是在这间屋子里,在他的心上,悄然亮了起来。
  无端被这样明亮的目光注视着,他那些诡谲阴冷的念头似乎无所遁形,统统暴露在了单茸的面前。
  现在的两个人也过了虚与委蛇的阶段,单茸靠在门上,也懒得再装和善,“你不是早就算准了吗?明知我会来,所以故意放了那丫鬟来求情。”
  既然拥缚礼想要用这个下人在府上立威,让所有人都看见才是最好的,可偏偏有这么个胆大的丫鬟,即使知道拥缚礼想做什么,也来求了单茸的面子,倘若中间没有拥缚礼本人的默许,她恐怕连那个院子都走不出去。
  拥缚礼笑着理了理单茸的鬓发,看上去十成十的开心,道:“我很高兴,阿姐终于开始了解我了。”
  单茸心想到底谁愿意了解你啊,咱们能井水不犯河水就是最好。
  这些算计,就算没有原书的加持,自己也早在两个人之间千百回的交锋中琢磨清几分了,倘若还对这人抱有不一样的看法,那才是真正的无可救药。
  单茸想活,太想活了。
  是以不得不逼着自己去学人类之间的勾心斗角,即便为此遍体鳞伤,也要自己拼一条回家的路出来。
  神思恍惚的须臾间,拥缚礼见单茸走神,有些不满地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一挨近,单茸便闻见了拥缚礼身上那股若隐若现的药香气。
  她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个人从小便身患体弱的毛病,即便是如今已长成少年了,依旧是泡在药罐子里过活的。
  只是这些年来,拥缚礼不大在人前喝药,她本以为对方是有所好转,如今看来,大约只是出于自尊,不想让单茸看见罢了。
  拥缚礼看不见单茸的表情,自顾自地说:“阿姐,我想正大光明地娶你,想为你求一道赐婚的圣旨,你再等等我,好不好?”
  单茸在他怀里轻轻点了点头,她巴不得再晚一些,毕竟一旦成婚,两个人之间就必须要走到原书剧情的那一步了。
  在还未完全布好局的前提下,能拖一刻是一刻。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拥缚礼反而没有流露出多少开心的情绪,他环着单茸的手臂又收紧了些,几乎要把她嵌在自己身体里那样用力,像是要确定什么答案似的,将单茸牢牢禁锢在自己的身边。
  单茸吃痛地皱了皱眉,挣动了一下,拥缚礼便下意识地将她放开了。
  二人之间心怀鬼胎,也算是各取所需,单茸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道:“既然事已解决,想必你还有公务要办,我不便打扰,先回房了。”
  拥缚礼眼中的不满一闪而过,可单茸说的确实在理,他如今圣眷正浓,自然要锐意进取,争取在官场上再进一步。
  他恋恋不舍地捏了捏单茸的手,遗憾道:“都听阿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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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渐渐热了起来,单茸这几日懒得动弹,除了去诏狱中探视单逢时之外,成日里也无事可做。
  拥缚礼上下打点好了关系,那些狱卒也多少和她混了个脸熟,单茸每每去的时候,还能得他们一句关心。
  单逢时在诏狱里的日子没有单茸想象中那样难熬,他看上去精神不错,虽说人是日渐消瘦了,可看得出来单茸在拥府的日子不算太难过,心里总算放心了几分。
  既已停了刑,狱卒们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见单茸带着伤药进去,也不大为难。
  单逢时毕竟年纪大了,若是死在牢狱中,想必也会治他们个看管不严之罪。
  更何况,谁能和拥大人手上的银子过不去呢?
  如今看来,单茸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下落不明的春华,好在拥缚礼在此事上还算得上守信,夏至一到,便将春华送到了她院子里,不知是哄她高兴,还是有什么别的企图。
  多日不见,春华也变了不少。
  原本伶俐的姑娘换了个人似的,见了单茸第一眼,不是扑上来问她在府上过得如何,只是行将就木地跟在单茸身边。
  做事倒还算利索,大概是这么多年来做下人形成的习惯,唯一让单茸有些担忧的,就是从见到春华的第一眼开始,对方就没再开口说过话。
  好不容易等到那两个监视单茸的丫鬟去准备午膳,单茸才有了和春华说上两句话的机会。她一把握住春华的手,没想到对方竟大力挣了一下,险些将单茸摔出去!
  单茸扶着桌边稳住了身形,一时间不敢刺激她,试探性地叫了两声:“春华,春华?”
  听见单茸的声音,春华如梦初醒般张了张嘴,“啊”了一声,不说话了。
  单茸心中愈发没底,又问:“这些日子,你都去哪里了?”
  春华依旧报之以沉默,这回索性连嘴也不张了,愣愣地站在原地,视线落下来,好似听不见单茸说话般。
  单茸又问了几句,什么“李书景收到信了吗”,“见过沈筝吗”,春华都是那副呆呆傻傻的模样,她拒不张口,单茸也没有套话的法子,对拥缚礼的狠戾手段又多了几分忌惮。
  她实在试探得口干舌燥,干脆往身后的椅子上一靠,决定等春华稳定了些,再问细一点。
  单茸摆了摆手,闭目叹息道:“罢了,你大约是被惊着了,替我倒杯茶吧。”
  春华如蒙大赦,从桌上端起茶壶,双手却像是端不稳般,将杯盏碰得叮啷响。
  原本闭目养神的单茸听了她手上的动静,睁开双眼,有些疑惑地看着她止不住细微发颤的手。
  春华的手,不对劲。
  单茸一把抓住了春华的手腕,袖口滑落下来,露出了底下斑驳的刀伤。伤口的肉看上去才刚刚长好,新伤带着粉,交错在习武之人最紧要的经络上。
  甫一被发现,春华下意识地抽回了手,单茸看得触目心惊,能做出此等事的,除了那个人,她别无他想。
  单茸颤抖着声音,问:“是……拥缚礼做的吗?”
  听见那个名字,春华的手抖得更厉害了,连带着手里茶壶里的水都洒了出来。
  单茸没了办法,伸手想去安抚春华,可手还没贴上春华的背,她的喉间骤然发出一阵痛苦的呜咽声,下一刻,茶壶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单茸吓了一跳,手悬在半空,进退两难。她哽咽着哄道:“没事了,没事了,你在小姐身边,不会有人再伤害你了。”
  春华仿佛听不见她在说什么似的,单茸越贴近一分,她便后退一分,直到缩在墙角避无可避,也不曾让单茸触碰分毫。
  眼前的春华,早已不是单茸熟知的春华了。
  在单茸的记忆里,春华始终是那个无数次为她以身挡剑,舍生入死的靠谱后盾,即便平日里再怎么沉默寡言,也保持着武学上的敏锐与自尊,绝不会像现在这样,由人一触碰便毫无还击之力,缩在角落瑟瑟发抖。
  拥缚礼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单茸忽然感受到一种无能为力的愤怒,倘若自己是在一个月前遇到此事,想必已经冲进拥缚礼的院子里质问了。可这一个月翻天覆地,她已然失去了最坚实的后盾,面对对方不留余力的打压,单茸能做的,也只有暂时忍耐。
  拥缚礼无非是想要折磨她身边的所有人,像是凌迟一般残忍地处刑,一点一点拔掉她所有信任的人。
  看上去他还没找到自己最痛的那一刀,因此也并不着急要了春华的命,只是这样折磨她,然后以胜利者的姿态告诉单茸:看,你所挂念的、保护的,都变成了什么呢?
  若此刻的单茸越是强硬地找拥缚礼要一个说法,或许对方看她的眼神就会越嘲弄吧。
  58
  第58章
  诏狱的刑讯间血气弥漫,常年散不去的阴寒全都留在了刑枷与铁锁上,拥缚礼进门的时候,也受不住似的掩住了鼻息。
  牢门在他身后关上,被悬在木枷上的人却依旧一动不动,披散的发梢上仍滴着血,在身前的地上汇成了一滩小小的血泊。
  狱卒讨好般为拥缚礼搬来了凳子,他倒是也不嫌弃周围的环境与气味实在难以言喻,不甚在意地坐下了。
  眼前的人,多少让他生出了几分敬佩之心。
  单逢时认罪了,因为他这么多年来确实恶贯满盈,皇帝想要治他的罪,所以拥缚礼投其所好,上了一封所谓的谋逆书信,再用单茸作为筹码,自然能让他乖乖低头。
  可沈褚不一样。
  沈家从来是皇帝手上最忠心的朝臣,当年围剿拥家大约是沈褚这辈子所做的唯一一件有失清誉的事,只是为天子分忧,沈褚从来无悔*无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