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单茸准备下马车,他便伸出一只手来接她。
  单茸便把他当下人一般,把手搭上去,下了马车。
  身后跟着下车的人目光死死盯在相交的双手上,眼底的冷意越来越深。
  拥缚礼在病中,走得慢,看单茸的背影越来越远,他以袖捂面,浑身颤着咳嗽起来。
  隐约听见动静,单茸回身来看他,见拥缚礼远落在身后了,她关切地问道:“你还好吗?”
  拥缚礼一笑摇头,苍白的面色显出几分可怜劲儿来。
  单茸想着该不该去扶他一把,沈筝却早已经走过去搭住了拥缚礼的肩膀,笑吟吟地掺着人:“都病成这样了,就该在府里歇着的。”
  既然有人扶着了,单茸不管闲事,先进了书堂。
  这几日拥缚礼没来书堂,沈筝早就霸占了他的位置,如今人回来了,沈筝就必须坐到旁的地方去。
  沈筝主动来扶拥缚礼,就是生了讨好的意思,他好生好气地和拥缚礼商量,可否让他把位置让出来。
  见单茸的身影已经转进长廊,拥缚礼甩开了沈筝的手,冷淡地答了两个字:“休想。”
  沈筝愣在原地,拥缚礼一点病弱的样子都没有了,甩他的那一下还有点痛,这人分明是装病嘛!
  但拥缚礼眼底的冷意和狠厉让沈筝有一瞬茫然,不就是换个座位吗,这人怎么一副要杀了自己的模样。
  沈筝不太服气地追上拥缚礼极速的脚步,“你是单茸的弟弟,虽然不是亲生,但往后我和她成婚了,你还得称我一声姐夫,怎么如此不客气?”
  考虑到这里是书堂,拥缚礼才极度忍耐着没有对沈筝动手,没想到这人还得寸进尺,每一个字都狠狠刺进拥缚礼的耳里,让他眼前蒙上了一层浅浅的雾。
  长廊里四下无人,拥缚礼单手便轻松将沈筝压在了木梁上。
  拥缚礼的年纪比沈筝小,个子却高挑了半个头,他的手肘死死抵着沈筝的下颈,沈筝想要挣扎却一点力气也没有。
  拥缚礼看着沈筝越涨越红几乎要窒息的面色,心中的嫉妒才得到了几分消减,他低着声音,每一个字都往沈筝眼里钉:“阿姐不会嫁给你这种废物。”
  上午的课,沈筝出乎预料地安分。
  以单茸对他的了解,以为他还会和拥缚礼争座位呢,没想到他一直乖乖坐在座位上。
  想到这儿,单茸余光看了拥缚礼一眼,这人双眼朦朦胧胧的,一副将阖未阖的样子,看起来竟然在打瞌睡。
  眼看着他的脑袋要向前倾,单茸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他。
  拥缚礼睁开双眼,坐正后眼底逐渐清醒起来,笑着向单茸道了一声谢。
  单茸被他道谢里轻俏的笑意惹得脸颊发热,刚刚扶他时摸到脸颊的指尖也感觉到有些不舒服,她掩去不自然直言道:“既然这么困,趴着睡吧。”
  拥缚礼顺从地点头,将双手搭上桌,侧对着单茸便趴下去,不久后便闭上眼睡着了。
  单茸也不自觉歪着脑袋看了他一会儿。
  拥缚礼素净的面容埋在袖中,浅浅的呼吸声下,眼睫还轻微翕动着。
  这幅乖巧的样子真让单茸好奇他把城府和心计都藏在了何处。
  发现拥缚礼睡着了,沈筝才敢起身往单茸身边靠近。
  他招手示意单茸到门外去,还做了个轻声的动作。
  走廊外,院子里的树杈伸到了回廊里,沈筝心情不悦地折段一枝绿杈丢下楼。
  单茸本想看看闷了一上午的沈公子在憋什么坏,谁知他正冲自己仰起下巴,满脸委屈。
  沈筝的锦袍衣领松散着,脖颈位置那段白皙的皮肤下有一道非常显眼的红痕,若是施力的人再狠一点,几乎可扼断他的脖子。
  单茸疑惑又好奇,谁敢对沈将军府的公子下手,她指尖点了点那几寸红透了的皮肤,确认不是被抹上了胭脂,语气有些戏谑:“你又惹谁了?”
  “还能是谁!”沈筝一副告状的语气,余光又警惕地瞥了一眼书堂里面,生怕被人听见,“是你那个弟弟啊。”
  单茸不禁凝眉。
  如果是拥缚礼干的,倒是可以解释了。
  毕竟他们这个年纪里心狠手辣的人不多,又可以不在乎身份地位有仇报仇的,也只有他。拥缚礼该不会是惦记着上一次在球场的事,事后找沈筝算账吧?
  单茸看着沈筝那副受了气来讨要好处的模样,忍不住一笑,“你们谁先动的手?他身上可是带病的,指不定他伤的更重。”
  沈筝哪敢说自己完全被单手碾压,他嘴角一瘪,抱着手侧了过去,明显是气单茸不偏袒自己。一辈子受惯了宠的小少爷,哪能受这种气。
  单茸自然看出他眼底的几分弯弯绕绕,也怕他心眼小,等下了堂找人报复拥缚礼,倒不是怕拥缚礼吃亏,不过担心事情闹到了不好收场。
  单茸推了推沈筝的手臂,“沈少爷,我代他替你道歉,可好?”
  见单茸主动开口,沈筝松了态度,但面上还是挂着少爷的矜贵,“空口一句道歉我可是不认的。”
  “那你要如何?”
  该不会又要踢蹴鞠……
  单茸担心沈筝心高气傲,输一场球念叨半辈子。
  但没想到对方还没说话,耳根子却红了些。
  沈筝低下头,在单茸耳边悄悄道:“几日后便是七夕,我想约你一同去城西的香庙挂彩。”
  就为这么无聊的事儿?
  单茸忍住了抱怨,点头答应了沈筝。
  看着沈筝纯情的羞赧,单茸才意识到这小子油盐不进,还做着娶她回家的白日梦呢,得趁下次与他说清楚他们之间的事情。
  下堂回家的马车上,拥缚礼似犹豫了许久,才小声问了单茸:“今日沈筝是不是与阿姐说了什么话?”
  单茸第一次有看透一切的掌控感,她淡然点头,“沈筝说你对他动手了。”
  单茸仔细地等着拥缚礼的反应,想看看这家伙是如何当着她的面撒谎的。
  没想到拥缚礼把眼一垂,一会儿功夫眼底就盈了淡淡水光,“看来阿姐是信他。”
  瞧着好不委屈。
  没法不信,因为太了解你,也太了解沈筝,单茸心底想着。
  沈筝就是因为没有算计,什么事都实话实话,反而显得有几分纯粹的愚蠢。
  拥缚礼是华美的精雕玉器,内里藏着最毒的鸩酒,可远观,不能触碰。
  单茸扬起几分笑意,“自然是不信的,沈筝那个人嘴上没谱,你都病成这样了,哪里还有力气与别人动手。”
  拥缚礼没从单茸的话里听出几分真心,但她愿意说这样的话来敷衍自己,也是好的。
  他轻轻擦拭盈光,又对单茸笑起来,“阿姐以后还是少与那人来往为好。”
  单茸点头应好,心里想的是自己已经离开京城,见都见不到了,自然也与沈家的没有来往了。
  当夜,单逢时留拥缚礼在书房交谈了数个时辰。单茸知道他要渐渐拉拥缚礼介入朝政的事了。
  主动引拥缚礼入朝政,好过他之后踩着自己一步步上位。这一招走得险,又奇,但却是单茸从来没有想过的好招。
  等到拥缚礼真的被天子重用时,单家已经远在京城之外的山野了,那时候任何的明争暗斗也都与他们无关。
  让拥缚礼重入朝堂,有所建树,也算是单逢时还了当初对拥狞的亏欠。
  这边厢房里,单茸让春华去找可以耐久保存的布料,不明白小姐要做什么的春华从管家那儿要来了一尺的麻布。
  单茸用裁刀划下一条长带,将麻带浸没在赤色的朱砂墨里,坐在一旁等待时,单茸忽的想到问起春华的姓。
  春华愣了愣,“我自小就被老爷收在府里做丫头,只被赐了名字,没有姓。”
  既然无名,就只叫做春华便是了。
  单茸想着,将麻带用木棍挑了出来,让春华将它悬在院子里。
  一连挂了三条麻带,朱红的墨迹落在青板上,荡开如血色般的水晕。
  第二日无课,拥缚礼一早便入宫去了。
  他回府时已过了晌午,没回他自己的住所更衣,率先来了单茸的院子。
  拥缚礼进院时险些被眼前赫然的血色震到,单茸正半蹲在麻带前提笔写字,放了一夜的麻带底下,滴出一小片深红凝结的水洼,单茸踩了满地朱色的脚印却全然不知。
  拥缚礼越过单茸的肩头看见她落笔的内容,竟意外地看见了自己的名字。
  她身旁一条已经干了的布带上用有些歪扭的笔记写着——
  愿单茸单逢时春华安宁吉乐。
  他轻声靠近,才看清单茸正在写的是“愿拥缚礼平安顺遂”。
  单茸正准备在第三条布带上落笔,忽然感觉到身后有人靠近,她和托着墨站在一旁的春华都吓了一跳。
  拥缚礼也不遮掩自己看见的,直问她在做什么。
  单茸立即想起自己写下的内容,慌乱地侧身挡住,不知道对方看见了多少内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心虚什么,单茸答话有些结巴:“七夕节快到了……随、随意写了几条彩布带子,到时候带去西城庙里挂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