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次日早上八点,韶真洗漱完走出去时,接到了一通国际电话。
  彼时周以慎刚做好早餐,眸光沉沉地看着她低头拿手机,在她抬头示意要去接电话时,他已然换上淡然的笑容。
  似乎并不介意她在饭前接听一通可能会耽误时间的电话。
  韶真划了接听,握着手机转身去了露台。
  打来电话的是她出国务工的父亲韶延,隔着时区,他那边应当是晚上。韶真不常接到父亲电话,因为他担心国际电话太费钱。
  那道熟悉的、中年男人质朴的声音传入耳朵时,韶真控制不住的眼眶一热。
  “小真,最近过得还好吗?”
  韶真带着点鼻音“嗯”了声,“很好。”
  这句回答很诚恳,料想是真的过得不错,这令韶延笑出声:“你之前说你搬回江城了,爸爸就也想着快点回去。现在正好,雇主不打算续签合同,这边的工作要结束了。”
  “爸,那你是*要回来了吗?!”
  因为惊喜,音量不由自主提高,韶真下意识掩唇,担心说话声音会影响到周以慎。她看向里边,却发现他并没有用餐,而是支着下颌,漫不经心地同她对视。
  韶真眼睛一眨不眨,直到听筒里再度传来韶延的声音,她才回过神。转身往前走了几步,到露台边缘。
  “不出意外的话,这个月底前就能回国。”韶延笑呵呵地继续说:“爸这些年攒了挺多钱,足够在江城给你买套房,只写你的名,再买辆车,对了,你还没考驾照呢。或者你想创业的话,这笔钱就给你当启动资金……”
  他絮絮叨叨地规划着以后的日子。
  韶真的泪珠已经在眼眶里打转,怕被听出来哭腔,她沉默了会儿,吸吸鼻子才说:“爸,等你回来再说吧。”
  那边又是一阵笑,夹带着几声断断续续的咳嗽。
  又聊了几句,韶延用一贯话费贵的理由结束通话,尽管他语气中全是依依不舍。
  电话挂断,情绪却无法那么快的消散,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韶真抿紧嘴唇,一些童年时的回忆袭来,摇摇欲坠的眼泪在此刻划过脸颊。
  她不是个爱哭的人。
  只不过,思念有时候化作的实质就是眼泪。
  她不想转身进去,不想被看到脆弱掉眼泪的样子。索性就站在原地,打算等江畔的风吹干她的泪痕,然后她就可以当作无事发生般去吃早餐。
  这或许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但前提是,没有人全程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
  见她还没有进来的意思,周以慎终于坐不住,他抽了张纸巾擦干净手指,站起身,走向她。
  “韶真。”
  他很久没有这样连名带姓地叫她。
  韶真闻声回头,周以慎已经走到离她很近的地方。她濡湿的睫毛、晶莹的泪痕,连同泛红的鼻尖全部落尽他眼底。
  她的眼泪不是为他。
  她甚至,都不愿意在他面前哭。
  难以言喻的烦躁布满心间,随之而来的,是另一种冲动。
  他忽地低头,凑近她。
  韶真睁大眼睛,方才的情绪在此刻被打断得一干二净。她的呼吸仿佛停滞,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昨晚的那条评论。
  他会那么做吗?
  像那个梦里一样。
  韶真的肩膀微微颤动着,整个后背都在发麻,有那么一瞬间,她分不清这是不是一场梦,只知道,最本能的反应,就是没有任何反应。
  她像是被定住般,浑身紧绷。
  他的唇停留在离她眼睛不足十厘米的地方,却没有再靠近,而是慢慢地抬起手,用指腹拭去她的眼泪。
  动作很轻。
  被他手指拂过的地方仿佛被烙下印记般滚烫。
  “你在发抖。”周以慎平视着她,终于勾着唇角笑了下,嗓音缓缓地问:“你以为我要做什么?”
  这个问题韶真没办法回答,她沉默着。
  穿透过两人之间的只有风声。
  “不说话?”周以慎替她擦干眼泪,仍旧维持着平视她的姿势,目光描摹了一遍她的面容,“是太紧张,还是……”
  他停顿了下,直起背,后半句话随着他的动作带了些许飘飘渺渺:“太期待?”
  第21章 暗潮
  ◎“你不需要我了吗?”◎
  因他的视线稍稍拉开了些距离,韶真如同得到片刻喘息的机会。眼泪已然被擦干,潮热感却好似挥之不去,她眨了下眼睛,低声说:“我没有……”
  她不想说是在否认哪一个,那些画面太过奇怪,无论她怎么解释,都很难避免越描越黑的趋势。
  “没有就没有。”他语气似妥协,“去洗把脸,先吃早餐。”
  韶真站在洗漱镜前,掬了一捧水,冰凉的水流漫过脸颊,方才的情绪与那瞬间的遐想一并被冲散。
  眼眶仍有些红,她吸了吸气,转身出去。
  这顿早餐吃得有些沉默,到结束时,周以慎站起身将碗碟收进洗碗机。他洗完手,细致地擦干后,看向她说:“聊一聊。”
  他的目光太过郑重。
  韶真一时有些不太自在,她还没做好和他谈心的准备,况且,也觉得没什么必要。这并不是什么大事,之前在周家那几年,她也会时常想起父亲,这样的时刻捱一下就过去了。
  她调动起一个笑:“哥,你不是还要去公司吗?还是不耽误你时间了。”
  他这个位置,自然不必按时按点去公司,甚至说,如果不是他习惯对工作亲力亲为,去或不去都无关紧要。
  周以慎不以为意:“今天没有必须去公司处理的事务,况且……”他弯唇,笑得略显无奈,“似乎也没有什么工作,会比弄清楚妹妹为什么哭更重要了。”
  平心而论,韶真并不是一个缺爱的人。
  即使父母感情破裂,她也依然被两人爱着,还有可以交心的挚友。按理说,她是不会为这样的关心太过于动容的。
  可她此刻的心绪,就像墨水打翻在白纸上,一点点浸染蔓延。
  视线交汇,她的目光也是无比认真的。
  像是在做一个决定,又或者在进行一项授权。
  良久,韶真很轻地叹息了下,开口道:“刚刚是我爸爸打来的电话,他人在国外,我有点想他,所以就忍不住……”
  她没把话说完。
  或许是东亚人骨子里的含蓄,不擅长直白地表达爱意,尤其是对父亲这个角色。又或许是她已经二十来岁,还因为想爸爸而掉眼泪,实在有些难为情。
  对于这个答案,周以慎并不意外。
  他知道,在父母离婚前,她拥有一个称得上幸福的童年。
  他垂了垂眼睫,对已经了如指掌的事,偏偏还要再问一遍:“你爸爸很爱你是吗?”
  韶真想也不想,点头:“他是一个很好的爸爸,也是一个很好的丈夫。”
  她略微停顿,继续说:“他把所有的爱都给了我和我妈,在我高中之前,一直都是他接送我上下学,我问他辛苦吗,他说只觉得幸福,后来他悄悄告诉我,还有个原因是想让我妈妈多睡会觉……”
  这些事藏在心里太久,久到一旦找到倾诉的出口,她就忍不住把记忆里那些幸福的瞬间一股脑都分享出来。
  她像倒豆子一般说了很多,弯着眼睛问他:“哥,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看烟花吗?”
  “为什么?”
  韶真笑出两个浅浅的梨涡,“因为我很怀念小时候坐在爸爸肩膀上看烟花的感觉。”
  周以慎安静地倾听着,她每说一句,他就会回想起与之对应的,他的经历。照在她身上的光,到他这里尽数化作冰棱,可当他望着她时,冰又全部融化了,只在心间留下一汪水。
  湿漉漉的,软绵绵的。
  从始至终,他都未曾打断过她的话。
  就像生活在阴暗腐臭的下水道里的老鼠,在某一天得知,原来有一种仓鼠会被人类当作宠物,精心照料。
  过了好一会儿,韶真才从那些蜜糖般的记忆里脱离出来,她还想说什么,仰起头看他,才惊觉他的眸光很暗。
  “哥?”
  周以慎习惯性的、下意识的牵起一抹笑:“没事。”他低声又重复了一遍,“没事。我只是想问你……”
  话说一半停了下来,似乎难以问出口。
  韶真很大方地说,“你想问什么都可以。”
  即使得到了首肯,周以慎也并没有急于去问。他找到窗帘的遥控器,按下,今日的晨光让他觉得有些晃眼。
  窗帘缓缓闭合,厚重的布料遮光性很好,室内的环境一下子变得昏暗。
  韶真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周以慎终于问:“你会恨陈姨吗?”
  韶真听出他的弦外音,他想问的是,会不会恨她妈妈的选择,不止结束了自己多年的婚姻,也打断了她原本美满的家。
  “谈不上恨。”韶真想了想,“以前我对她有过不理解,明明有一个很爱她的人,但她却不要。后来想通了,人总是会选择自己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