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同爷爷交流的时候,做记录的人就变成了简一。盛爷爷牙齿掉得差不多了,讲话又有些方言口音,同简一交流自然而然就选择了手语,虽然老年人动作慢一些,但沟通还算顺畅。
  盛爷爷坐在沙发上,有些颤抖的手打开了桌上放着的塑料袋,里面是几个橘子。
  ‘盛放之前买的,吃点吧。’
  这个时候的盛爷爷又仿佛不知道少年盛放的存在了,可刚刚在门口,简一以为对方已经知晓自己的意图。
  简一和方圆一人接过一个橘子,上一次因为做客,简一没好意思多打量,现下心态不一样,他这才又悄悄地环顾四周。这个房子虽说已经有那么多年的房龄,里面的布置也十分的简洁,但他却发现这里面的陈设却并不随意。老爷子和奶奶的外套整整洁洁地挂在门旁的架子上,茶几的角抱着海绵,墙壁安装了老年扶手,茶几上除了水果,还有老年人食用的鱼油,以及写好名字的药盒。沙发背后挂着照片,是女生盛放和两位老人的合照,照片上三个人都笑得很开心。
  有人正好生地经营着两位老人的生活,这使得本来应该孤苦无依的失独失孙的老人还能享受一个受人照顾的晚年。
  那那个少年呢?他们还记得他么?这个女的盛放是否已经完全替代了他的位置?简一实在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提起,万一……盛爷爷也如同李静雯,对这样迟到的正义已经心灰意冷。
  旧案总是有这样的时刻,不管是他找到李静雯,还是找到宋云国,或是在这里拜访盛放的爷爷,他都像是带着一把拆信的刀一样,带着冒犯,未经别人的允许,就要把尘封的旧事划开。
  简一走神,瞥见奶奶腿上的毯子滑到了地上。他起身过去,蹲在奶奶的藤椅边,将毯子拉了起来。
  “小放呀……”奶奶嗫嚅着。
  简一并没有听到对方的话,反倒是方圆猛地转过了头来,她看到窗外的阳光正正好洒了些许披在了奶奶的肩膀,以及简一的头顶,这样简一的轮廓有一些不真实。盛奶奶伸手摸了摸对方被阳光烫成浅色的头发,方圆恍然间还以为那真是对方的孙子。
  像是为了证明什么,盛爷爷也看着简一,并在简一回来的时候突然重新打起了手语。
  ‘小放命苦,走得早。’
  盛爷爷的话无疑是撕开了曾经那个故事的口子,让少年的盛放不再是一个幻觉。
  原来奶奶并不是真的不认得盛放,虽然现在的盛放也已经是家里的一员,且奶奶已经患了阿兹海默,但她还是隐约能记得曾经那个孩子。
  “那个李老头,爷爷还记得么?”
  盛爷爷仰面靠着沙发,似乎需要回忆许久:‘那是个坏种,小放死之前跟他闹得不愉快。’
  “死前多久?”
  盛放的爷爷慢慢地比了一个‘二’的手势。
  ‘小放摔倒了,身上擦破了皮。’
  老年人的手语缓慢,信息也不多,简一只能再自己进行逻辑关联。盛放死前两天同李老头有冲突,且身上受了伤,擦破了皮,这看起来不可能是小冲突才对。
  “盛放,就是小放,和谁走得近呢?”
  盛爷爷摇了摇头,他似乎并不清楚。盛放毕竟有残疾,或许他同家人的沟通也不多。
  “现在的盛放是谁?她是什么时候来的?”
  盛爷爷看起来还是有些迷惑,他撑着沙发扶手又站起来,背着手缓缓踱步到一旁的柜子边,几经翻找之后找到了一个泛黄的老旧相册,每一页都是一个白色纸板和一张透明纸,照片就卡在其中。
  简一看到了刚来这个家里的那个女孩子,照片上留有洗出来的时间,简一算了算,是那个女生正好十八岁那一年。而十八岁,也是真的盛放离开的年纪。照片上是盛爷爷与她,她剪着短发,挽着盛爷爷的手,笑得恬淡且自信。就仿佛她清楚自己将要从今日,代替盛放。
  这人什么目的?单从盛放爷爷的角度来看,这个人的出现无疑是抚慰了他们失独而苍老的心,但她是否还有别的目的?她是否用盛放的身份在谋划什么事情?
  “怎么她就……就变成你们的孙女了呢?”
  盛爷爷摸了摸那张照片,似乎并没有觉得简一的问题是一个问题。
  ‘盛放,是个很好的孩子,她常常让我觉得,小放还活着。’
  简一微微蹙了眉毛,他们之间的情感联系比他想得要深,两位老人对她信任来自哪里?
  盛放一定是做了什么事情,让他们对她如此放心,或者是证明了她与真的盛放联系密切……
  方圆此时将简一的笔记重新看了一遍,因为刚刚手语的交流,她没能跟得上,简一又记得快,不知不觉有些信息已经表述不清楚了。
  “组长,你本上写的盛放,是指的哪个?”
  简一刚想说明,却突然想起了那本盛放的日记,由于先入为主,他一直认为日记是女生的,方圆的话猛然叫他醒悟过来,爷爷是别人的爷爷,日记当然也可能是别人的日记。此盛放非彼盛放。如果日记是少年盛放的,那它至关重要。
  “哑巴懂什么,他不会告诉老师的。”一个男生一边将书包倒转提在手里,伸出窗外,一边道,里面的东西哗啦啦地往下掉,有噼里啪啦地落在三楼底下的地上,“再说了,谁叫他成绩好,每次一比,我挨骂的次数都变多了,烦死了。”
  盛放回到自己座位的时候刚好拉了上课铃,向老师问好后,他发现自己一本书也找不到。他转头看向那个男生,得到了极为轻蔑的一瞥。盛放的模样比较清秀,长得没有攻击性,加上本身就是个哑巴,这让他平日里显得十分安静。安静在青春洋溢的校园中有时代表着孤独,落在别人眼里,又像是不合群。
  盛放举手示意,老师并不是特殊学校的老师,所以对手语并不精通,没有第一时间知道对方什么意思。
  “他说他没带书,你看他书包空的,哈哈哈哈哈。”爱接话的男生主动代为转达,引起了班级的哄笑。
  盛放脸上并没有被羞辱的愤怒,只是有些尴尬,他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离开了教室,头发因为自己不回修剪而显得参差不齐。他乘着朗朗书声下楼去,在窗户边捡散落了一地的文具。他蹲下身弯腰,瘦弱的脊椎骨就要突出白色的校服,上面刚画上的签字笔的印记遇上汗水之后被晕开了去。
  这是盛放的日常。
  除此之外,盛放还负责每天的值日。值日都是轮流的,黑板上写的名字倒是日日在变,只有盛放会永远被留下来帮别人的忙。
  盛放没有父母,又是残疾,他的爷爷奶奶也几乎不来开他的家长会,班里的人都知道欺负他不用担心有人会找上门来,也不用担心他会告状。不想做值日了告诉盛放就可以,不用等他的回答,因为他不会说话。
  而他本人……也很奇怪地没有过多在意过其他人的欺负,好像这样的区别对待是他应该承受的。不知道从几岁开始,他就已经明白了自己与其他人的不同。
  在小盛放的眼里,会讲话的人是一类人,不会讲话的是另一类。会讲话的人不太喜欢不会讲话的人。这是他对这个世界最早的认识。他在这样一个畸形的规则下,逐渐适应了自己的生活,并难得且神奇地对其余一切抱有热爱。
  最后一节课英语的习题课,评讲之前的试卷。这次全班的分数都下滑了,只有盛放依然获得了老师的表扬。他不会念,所以总是花更多的时间学读和写。吊车尾的男生本就成绩下降得厉害,上课说小话又被老师一顿训,叫他好好学习盛放。男生站在教室的最后,看着盛放的后背像是要看出火星子。
  今晚男生值日,盛放也帮另外的同学留下来做扫除。男生看到盛放就觉得窝火,赶他去扫公共的楼道。
  盛放眼皮子翻了翻,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就提着扫帚出去,对方的沉默反倒像是对男生的轻蔑,男生突然暴怒起来,冲出去一脚就踹到盛放的后背上。楼道靠近楼梯,盛放没有站稳,直挺挺地摔了下去。
  “你拽什么!成绩好有屁用,你会读吗!”男生喝道,站在楼梯上面将手里的扫帚干脆也朝他扔过来。
  盛放来不及爬起来,眼看扫把飞了过来,又赶紧抬手护住头,肮脏的扫把头在他的手臂上留下污渍,又弹在他的校服上。他缩着在原地休息了一会儿,站起来的时候对方已经走没影了。他揉了揉刚刚没楼梯磕到的胸口,一瘸一拐地把两个扫帚都捡起来。
  第45章
  做完值日基本就已近黄昏,盛放家离这里要走半个小时,所以他得赶快走回去,天黑了路就不好走了,但刚才摔下楼梯又崴到了脚,他尝试着加快走了几步,疼得龇牙咧嘴。
  爷爷下工回去还没见到自己,就得着急了。
  盛放想着有些焦急起来,他扶着楼梯几乎是蹦跳着向下出了教学楼。隔壁城南小学也已经放学许久,两个学校一墙之隔,一条街集合了两个选校的人流,所以开满了许多文具店和杂货铺。盛放从不买这些路边的小玩具,今日也只是一个劲往前走。日落西山,这条街上的人流逐渐稀少,店家端着陶瓷缸子吃着饭。小巷里打斗的声音就这样落在了盛放耳里,此刻显得非常突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