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个多年前的强奸案如今就是她生活里的一道风险，她显然不会为了所谓的正义再打破自己生命的平静。
  简一回到市局，方圆也正好带着她去远江区监狱拿回来的资料赶回来。强奸案的犯罪嫌疑人在服役期间表现良好，靠着在里面做数据线攒起来的积分又为自己减了一个月的刑。简一看得有些垂头丧气，方圆听说了事情经过之后也显得有些吃惊。这桩快十年前的强奸案由于情节不重，伤害并不致命，很快就要过了它的追诉期了，这个时候李静雯一旦选择了沉默，这件事情将再也不会有人主持公道。
  可简一始终没有想好说服对方的理由。惩治恶人是为了正义不假，但同时也是为了受害者，如果受害者都不再支持这件事情甚至是因此受到二次伤害，那么他们的努力好像也不再有意义了。
  方圆看起来也有一些愤慨，她作为女生更加能够体会到其中的艰辛，不同的是，方圆将将毕业，她的年纪同现在的李静雯已经相差了太多。
  方圆一边翻着资料，一边核对着电脑上的信息：“如果是我，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简一正好有些疑问，将自己的椅子拉近了一些坐到方圆的旁边：“你觉得有没有可能，李静雯是担心自己的名声？可能在有的人眼里，还对女孩子比较苛刻……”
  方圆眼睛转了转，看了看组长那一张认真听讲的脸，就道：“组长，有的人里面，包括你吗？”
  她一下凑得很近，像是真的害怕简一听不清似的。
  简一愣了一下，眨了眨眼就摇头：“不，但我好像不是很了解女孩子。”
  第10章
  “你确实不了解，”方圆哼道，简一平日里只有工作，话也少，也不爱出去玩，在方圆看来简直是有些木讷了，“在我看来，就算别人在意，李静雯也不会在意，否则她当年不会报警。”
  方圆的话提醒了简一，当年的李静雯同现在的方圆差不多的年纪，简一能够感受到方圆身上的那股自信，他一样能从现在的李静雯那里感受到，那当年的李静雯断然不可能坐视不理。她或许就跟此刻的方圆一样，伤心较少，愤怒更多，谁作下害人的事情，谁就要付出代价。
  简一想象了一下李静雯的满心愤恨在这些年是如何消散的，不免有些为她感到难过。她做好了拿起武器的准备，却没有等到一个战场。可但凡她心里还有一点恨，简一就觉得应该为她解决了这件事情。他突然就想到了宋洁的父母。
  这是他在旧案组逐渐明白的道理，那潮湿的棉被，氤氲的水气不该继续在时间里继续滋长了。
  简一离开市局准备去李静雯当年上大学的地方找找线索或者想法，是劝说还是如何，他总要再努力一下。
  他刚走到街边上，在马路边擦车的大娘就一眼看见了他并将他叫住。
  “啊，唐姐。今儿不出车么？”
  “不差这一会儿哦，去哪儿啊简警官，要不要捎你？”
  简一赶紧摆手表示不用：“不拿群众一针一线啊姐。”
  “拿点油而已。”
  简一笑道：“油也不行。”
  唐姐捂着嘴也笑起来：“给姐找一点生活的乐趣吧，总觉得活着没什么劲，对社会也没什么用啦，帮你们警察开开车，也算是为人民服务了？走吧，我要去江南区拉客人，顺路不顺路？”
  简一准备离开的脚停下来了，因为确实顺路。
  唐姐是住在市局附近的出租车司机，专门开下午到凌晨的时间段。之前简一见她夜里在马路边的车里休息，外面的店铺又都关了门，凌晨的大街露气重，湿冷得很，就邀请她进到市局的食堂里热了几个包子。从那之后唐姐跟简一他们也就渐渐熟了起来。唐姐爱跟他们搭话，之前简一还以为唐姐只是心热自来熟，后来坐了她的车才知道为什么。
  简一坐进副驾驶，蹆前面的储物柜外贴着一张裹了塑膜的A4纸，纸上一半的位置都是一张儿童的照片。那是她的女儿，在五岁那年被人贩子拐走，监控里有抱走孩子的那个人的背影，对方身材短小穿着短羽绒服，带一点罗圈腿，他的一旁还有一个女人，穿着粉红色的大衣，深棕色的长头发。
  简一把翘了脚的塑封膜帮她按平整。
  唐姐贴女儿的照片并不是为了找到她女儿，因为她女儿已经死了。被拐走后没过多久，警察就在临江市火车站铁路出站口的附近找到了孩子的遗体，全身多出粉碎性骨折，疑似摔下火车，但究竟是自己跳下还是被人丢下却已经不得而知。而那拐走他的人贩子一直没有落网，这几年端掉的好几处窝点里都没有找到曾经在监控里出现的人。
  出租车司机很会察言观色，唐姐就这样每天在路上跑着，看着每一个人面对她孩子时的神情，如果老天有眼，让他们遇见，唐姐一定能认出来。
  李静雯当年的学校是临江市唯一的一所传媒学院，建校比较新，校区比较靠城市的边缘，和市局在的位置隔了条江，和远江区更是穿城相望了。因为江水的阻隔，江南这边的发展便没有江北市中心那么快，虽说还是在城里，但城建衣襟落后了起来，水泥的马路到处是被重型汽车压烂的痕迹，轿车飞驰而过，总扬起尘土。
  简一无法联系上李静雯当时身边的同学朋友，他只能到学校了解情况，当年的辅导员如今已经转去做了学院的行政老师。提起当年的这个案子，不免扼腕叹息。
  “那个时候我才当辅导员不久，”如今中年的女老师带着眼镜，很是斯文“静雯胆子大，我一开始以为她接受不了，但她很快就叫我陪她去报了警。由于事发在夜里，地点又是城中村，你也知道这里，治安设施没那么好，没什么监控。就是静雯动作快，眼泪都没来得及掉，就在夜里验伤，出报告，移交证据，一门心思地要抓住那个人……”
  简一坐在老师的对面，沉默地听着，到最后也没有告诉这位老师，如今李静雯的选择。在这个老师的眼中，李静雯已经是一个很勇敢的女生，可却因为当时的条件受限迟迟没有替她找回公道。李静雯当时也常常跑到警局，等着案件的结果。她放弃了考研，也放弃了许多工作的机会。她的父母从一开始的愤怒也逐渐转变为了息事宁人的心态，她是临江本地人，这件事情反复被强调，她就总也会被熟人反复议论，虽无恶意但总是剜心。就好像她一直都悬在峭壁之上，直到她自己找到下崖的路。
  了解到了李静雯的经历之后，简一反而越发不知道从何劝说，她身处漩涡那么久，他无法去责怪人家的抽身。
  简一走出学校来在灰尘漫天的公路边点了跟烟，他看着来来往往的汽车，心里想着事情。他突然像是回了神一样顿住，眼前的道路间或有货车经过，声音理应嘈杂才对。可他能听到的声音，好像比之前更少了，那些车仿佛离他很远。他想起医生的话，心里开始有些打鼓，难道他剩的一只耳朵也快不好使了？然而沈世航的事情却半点进展都没有，要是他就这样聋了，怎么对得起他。
  他正想着，对面的人行道上突然出现了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
  “盛放？”
  简一想起了她的名字，对方此刻也正好回头同他四目相对。她似乎也很惊讶在这里看见简一。
  盛放提着两袋超市购物袋，等着简一过马路。
  “好久不见，简警官。”
  简一应了，见她提着东西的手勒得发白，就主动帮她拎了过来：“我帮你吧，你去哪儿？”
  盛放道过谢，又指了指前面：“回家看看爷爷奶奶。”
  盛放领着简一到了一栋格外老旧的居民楼底下，又带他爬了两层楼。简一到了防盗铁门的门口，将东西放下就打算离开。盛放及时叫住了他。
  “诶，来都来了，进来坐会儿吧，你帮我提了东西，我怎么好意思不让你喝口水。”
  盛放一边掏着钥匙一边笑，他看着简一在原处等了好一会儿，这才又木讷地点了点头。
  “没想到简警官办案的时候那么英勇果决的，私底下原来是个慢性子。”
  简一蹙着眉毛想了一会儿：“你什么时候见我办案的？”
  盛放笑着不回答，吱嘎拧开了门，简一这才反应过来人家只是在逗他。
  简一也没计较，转而又开始想别的：“你家人会介意你带男生回家吗，会不会不太好？”
  “又不是男朋友。”
  “喔。”
  里面很暗，这是简一的第一感觉。
  这处房子不朝南，有点阴冷，加上太阳快落山了，不开灯就显得昏暗。
  听见开门的声音厕所里转出来一个年迈的老人，盛放叫他爷爷。盛爷爷见盛放来了，眼睛都眯了起来，佝偻着背，扶着墙上的扶手走到玄关来。
  盛放赶紧脱了鞋迎上去，一边还指挥着简一将提的东西放去厨房。简一从厨房出来一抬头却吓了自己一大跳。那床边的藤椅上还坐着一个老奶奶，因为背光，简一连对方的脸都看不清楚。老人不动也不说话，像是一座雕像，就这样望着简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