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文文拽紧了书包带子：“警察叔叔，如果许文景最后无法入狱，我希望你不要后悔。”
  宋文文走后简一又在原地站了许久，他刚才不是没有想过对方的话。宋文文其实说得对，如果他按下证据真伪的事实，那案件就还有移送量刑的可能。回到市局的简一看着桌面上唯一的物证袋，眼前好像又浮现了宋洁父母的模样，勉力维持着正常的生活，怎样都能算作是活着，可怎样都没有更好的明天了。
  南锋也带着方圆回了局里，后者的脚还有些跛，但更令人丧气的还是案件的进展。
  南锋走了附近好几座坟山，都没有出现尸骨被盗的情况，事实上这些年乡镇的坟头都在逐年的减少，政府提倡火化，大部分的人都选择了火葬，来获取一笔政府支付的骨灰安置费。老坟地几乎都是郁郁葱葱的模样，后人总是年年修缮，根本不易盗尸。而新坟又如此的少，一眼就能看尽。
  刑侦大队的法医将尸骨的检验报告送到了简一他们的会议室里，尸体确实是男性，通过对股骨和牙齿的分析，死者年龄在二十岁左右。由于青春期前后的男女指骨差异并不明显，所以之前通过指骨分析无法得出准确的性别，且腐烂的时间也不准确。按照在棺椁中的存放腐烂的速度推断，这具尸体恐怕至少有十年，而由于无法确定棺椁的具体位置与环境，具体是什么时候死亡，已经很难分别。但有一点可以确定，这是一具被别人妥善安葬过的尸体，理应不该如此被利用。
  简一找了一处殡仪馆暂时存放了这具阴差阳错到来此处的男尸。他站在骨前合掌拜了拜。
  “一定让你物归原处……”说了一半好像又觉得不对，又改了口，“重回故里，入土为安。这段时间只好委屈暂住一下招待所。”
  许文景也跟着被带回了市局，简一对他封锁了消息，他暂时还不知道其实外面的人根本没有证据。
  “明明好像已经真相大白了。”方圆有些泄气，趴在桌上闷闷不乐，“能申请支援么？”
  南锋道：“申请书怎么写？说我们找到了犯罪嫌疑人，但凭空挖到了别人家的尸体……”
  “什么凭空，那分明是有人设计的。”方圆皱眉，这种玩弄警察的人难道不应该引起大家的重视？
  “但别人也可以说那是别人的坟地，是许文景没有说实话。”南锋给方圆递了杯水，“组长这样的身份还是要谨慎些，你看他，自费去殡仪馆存的尸体。”
  “啊，”方圆扭头问简一，“多少钱？”
  “什么？哦，一百二十块钱一个月。”
  “比我想的好，我看好多电视剧里，都要支付高额尸体存放费什么的。”
  南锋幽幽道：“他用警官证和残疾证打的折上折。”
  方圆瞪大了眼，伸出拳头弹出大拇指，狠狠点赞。
  第8章
  人有时会有一种无力感，这种感觉一般来自于着手的事件受挫，也来自于眼睁睁看着事情的发展逐渐走向原本不希望的方向。
  简一在抓了许文景后的一个月逐渐感受到了这种无力。
  南锋将尸身调查的区域扩大到了市里，不仅村里的坟头去打了望，仓平镇里的公墓到市里的陵园都有了南锋的身影，但公墓更多的都是骨灰，往往半山的公墓，整体下葬的只有几处。跑了那么多天收获甚少，陵园门口卖花圈的倒是让南锋加了不少微信。也就是说，他们到现在也无法确定尸体是从哪里来的。
  在南锋甩着火腿跑陵园的这段日子，简一又将宋云国家附近与许文景有关的所有的人都盘问了一遍，要么因为年代久远根本记不清个一二，要么就是同许文景有些交情，说来说去也不说他的错处。而许文景的那个车铺除了些汽车零件，也什么都没有。简一没能在他的家里发现任何关于宋洁的物件。这六年里仿佛他已经将宋洁忘得干干净净，唯有在漆黑的夜中，他的目光才会看向那摇曳的玉米地里。
  这是一桩除了口供而言再没有别的线证据的案件，而如果这个情况持续至侦查结束，许文景就会被无罪释放。
  简一站在村口罕见地有些失了方向，他之前低估了旧案的侦查难度，旧案组的存续要比他想得更加艰辛。他如今每天都坐车来镇上，等着宋文文放学，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突破口，那个在宋文文背后伪造笔记本的人一定知道一切。
  然而宋文文还是打算只字不提，她现在也不再承认日记本是做了假，不管如何再问，她都说是真的。在她看来这或许也是唯一能为她的姐姐讨回公道的方式了。
  简一看着街对面的宋文文出了校门口，他选的位置很好，靠近街角的一棵大树，站立太久也不至于引人注目，却又能看到校门的全貌。他这次没有再走上前去，一直沉默地看着她走向回家的小路。忽然他意识到什么，往外走了几步。抬头张望了一下，果然在身后小卖部的招牌旁边找到了一个监控摄像头。
  宋文文的母亲一直在家里劳作，与宋文文联络的那个人不可能去到她家里，也不可能去她的学校，那么那个人只能是找一个地方等着宋文文的出现才对。那她学校附近的监控很可能拍到过这个人。
  简一寄希望于最近这段时间那个人依然出现过，至少在许文景被捕之后，他应该会回来找宋文文，那监控上或许能保留下画面。
  简一去到镇上的派出所找小邓帮忙，将学校附近的监控录像调出来。小邓很是配合，连跟简一讲话都故意讲得稍微大声了一些。
  两个人围在一起，简一的声音不大，小邓的声音就显得更加突出，在办公室里活像是在说单口相声。简一看到小邓的样子，不由得也想起了自己才进警局的时候，那个时候的自己比小邓还年轻、热情和冲动。常常都觉得局里的规则不通人性，不讲情面，动不动就违规写检查，他的搭档往往受他连累，检查也得帮着一起写。
  简一在屏幕旁边看了半天，这才发现自己刚才站的那个位置的摄像头并不是市政监控，有可能是小卖部店主自己装的。简一拜托小邓帮忙看看其他的镜头画面是否有宋文文对话的可疑人员，自己则折返回去。
  摄像头果然是小卖部的店主自装的，为了在午间和夜间监控门口谨防小偷。摄像头调节的视角有限，大部分只看得到店门前的区域，简一之前站的树下并不能看得特别完全，稍不注意人就会到画面外面去。简一跟老板讲明来意，老板二话不说就将他领到里屋调出监控来。简一惊讶地发现老板的监控几乎没有被覆盖，前几个月的甚至都还有。
  “这个摄像头有点老了不太智能，画面也很糊，所以只有硬盘装满的时候会提示我来删除，距离上一次删硬盘过去没多久，所以东西都还在。”老板解释道。
  他坐下来，在有些昏暗的屋中开始对着屏幕前这一小块光亮查起了监控。他的倍速调得比较快，每天仔细看的就是上下学这段时间，其他时间就看得快些。他首先看的就是许文景被捕之后这些天，但显然那个人并没有在这段时间再回来找过宋文文。简一什么也没有发现。于是他开始将日期往前拨，日复一日差不多的景象险些让他有些眼花。就在他以为基本要没戏的时候他突然看到一个有些奇怪的人影同样站在他方才站过的树下，因为镜头范围的原因，简一只能看到那个人的肩膀以下的位置。然而他不敢大意，因为他觉得这个人他有些眼熟。他调慢了播放的速度，就看到那个人往小卖部的方向后退了一步，整个人已经可以完全出现在镜头中。简一感到呼吸一窒，那个人的背影他是如此的熟悉。
  他看到那个人转过头，是沈世航。
  简一感到自己已经无法呼吸，难道沈世航没有死？
  他慌忙去看角落的画面日记，是去年的七月，沈世航死前一月。这里的监控最早的也只保存到了去年的七月，再往前面已经没有了。沈世航在去年的七月就来过这里，他来这里是做什么？
  难道替宋文文谋划一切的那个人，是沈世航吗？
  这怎么可能呢……沈世航是一个人民警察，他没有做这一切的理由，他如果有这些信息，这个案子难道不该早就水落石出？
  校园里的钟声响了起来，小卖部迎来了它晚自习的放学客流。简一听着外面嘈杂的声音，他能够感受到那些青春洋溢的躯体挤在小卖部里面挑着小零食和小玩具，而自己眼前这款屏幕仿佛就跟他们是两个世界一般。简一想给自己点一根烟，打火机打了几次都没能对准烟头。他的手有些颤抖，就好像自己这么久以来一直耿耿于怀的故事，今天终于翻开封面读到了前言。沈世航死前这一个月发生的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监控里的沈世航在他离开之前同摄像头对望，就好像跨越了时间看到了这背后的简一。简一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以他和沈世航之前搭档的默契来看，他觉得沈世航是想要和他传递什么信息才对。他不会无缘无故看向摄像头，他一定知道在未来的某一天会有人查到这里。沈世航的脸在监控画面里非常的模糊，要不是因为简一对他熟悉，甚至没法第一眼认出他。可简一却能够感觉到沈世航那时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