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林衍礼貌的点点头:"谢谢,说起十佳青年,您是前辈。"
赵无棉又一次垂下眼睛,她始终不敢正视对方,只能看着地面,僵硬的靠在秦时远怀里听两个人熟悉的声音。
"对了,下周二,冯军兄弟俩一审开庭,你知道吧?"
"公诉处已经告知我了。"
秦时远揽着赵无棉肩膀的左手在她手臂上随意的拍了两下,又用手指轻轻点着她的肩头:"那么你会到场吗?"
林衍目光划过秦时远的左手,又平视着他:"不会,律师会代替我。"
秦时远挑了挑眉,又是一声轻笑:"这次事件社会影响恶劣,大概率会从重处罚。林医生,我作为本案曾经的负责人,看到你这个受害者能从此次事件中走出来,我很欣慰。也希望你能过好以后的日子。"
林衍也跟着一笑:"谢谢您,我会好好生活的。"
赵无棉右手攥着纸巾,机械的擦着嘴角的血迹。她没有看两个人的表情,只是听着他们的声音。对声音敏感的她能清楚的听出,秦时远的语气不似往常沉稳,还带了点居高临下;而林衍依旧温和的声音也散着明显的寒意。她头皮发麻,挣脱了秦时远的禁锢,又不敢看林衍,只能低声说道:"你的公事我不便听,我去车里等你吧。"说完就想走。
秦时远飞快的牵住她的手:"你也算当事人啊,你不是救了他吗?"接着又看向林衍,"林医生啊,说来让你笑话,你当初还问了我们局的那几个小兄弟,想找找当时救你的好心人,是吧?谁能想到她是我太太呢?"他又笑着看向赵无棉,玩世不恭的捏了捏她的手:"棉棉,你还真是做好事不留名啊,对这件事,你是只字不提。嗯?"
赵无棉轻轻蹙起眉头,她抬起了眼睛,但依旧不看二人。她心中尴尬又愤怒,长长的睫毛在微微抖动。
"秦局长,"林衍的声音冷冷的响起,"她一整晚脸色都不好,不带她回去休息吗?"
秦时远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他当然早就发现了赵无棉的苍白无力。只是一看到林衍,自己的理智和自持仿佛就被抽走一半,他默默的深吸着气让自己冷静下来。赵无棉鼓起勇气看了眼林衍,他也正看向她,目光复杂,在昏暗的灯光下更显疲态。
赵无棉忽然又看了眼秦时远。
姚可问她怎么消瘦了那么多,其实状态不好的何止她一个人呢?
此时在街边的路灯下,她看得清清楚楚,秦时远和林衍都是肉眼可见的憔悴。秦时远从前紧贴的警服明显宽大了一些,坚毅沉静的脸带着浓浓的戾气;披在林衍身上的白大褂也不太合身了,一向春风和气的脸看起来很是消极。
赵无棉心中一酸。
林衍是个多么好的人,善良正直,仁心仁术。
他不该遇见冯军和冯景,不该遇见赵无棉。
他应该开开心心的活着。
林衍也看的清楚,赵无棉看向他的眼神变化。无助,躲闪,一瞬间的清明,然后是显而易见的泪光轻闪。
赵无棉不敢开口,她怕自己哭出来,那未免太没出息,也害怕惹丈夫生气,又对林衍不依不饶,那会让大家难堪。她明白此时只有自己适当的示弱才能让秦时远消气,于是忍着泪怯怯的摇了一下他的手。
秦时远低头看向赵无棉,湿润的眼睛和微颤的睫毛仍然低落的垂着,嘴唇还带着少量的血迹,这抹红在苍白的脸上有些触目惊心。他心疼的重新搂住她,闭了闭眼,平复好情绪,冷冰冰的对林衍道:"我们走了。"接着带着妻子离开。
江边的风比市里的风要更凛冽一些。
林衍双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不停的摩擦着张勉中午送给他的那一小瓶酒,他的背挺得笔直,一动不动的站在寒风中,面无表情的盯着夫妻俩的背影,直到那两人消失不见。
当医生多年,林衍对烟酒并不感兴趣。
他拿出了口袋里的酒瓶,看了半晌,用力拧掰开瓶盖,一饮而尽。张勉说这酒度数不高,且绵长回甘,可林衍只觉得酒精辣的烧心。
酒的冲击让他有些站不稳,他随意的把空瓶子扔进路边的垃圾桶,摇摇晃晃的往江边走。
林衍做事从来问心无愧,但每当他面对赵无棉和秦时远时,就仿佛看到自己清白的人生被沾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污点。
道德是半悬在自己头顶上的一柄利剑。
赵无棉坐在副驾驶上,侧过头看着右边的车窗外,万家灯火与车水马龙交替着闪过,城市的夜晚永远灯烛辉煌。秦时远默默的打开车载电台,频道的两个主持人一会儿言笑晏晏,一会儿又放几首风格迥异的流行歌曲,这才使得沉默的车厢没那么冷清。
赵无棉的口袋忽然震动起来,她掏出手机看了眼屏幕,马上用手转了个角度,让手机屏幕不至于让旁边的人看到。
秦时远瞥了眼右边的人,握着方向盘,没有说话。
林衍是个孤标独步的人,若非有事,他不会再主动联系她。
赵无棉接通了电话,默不作声的等着对方开口。
沉默。和不太平缓的呼吸声。
赵无棉坚持等着他先说话。
电台主持人用愉快的声音说道:"接下来请大家欣赏尾号3560的听众点播的歌曲《关键词》。"
"赵无棉,"林衍清和的声音一字一句的刺进她的耳朵,"你这个骗子。"
吉他声柔和的弥漫在车厢,又伴随着女孩悒悒又绵长的歌声。
电话挂断。赵无棉垂下拿着手机的右手。双眼呆滞的看着前方的路。
"好好爱自己就有人会爱你,这乐观的说辞……"
"棉棉,你过得不好吗?"姚可拉着她的手,皱着眉问道。
"……沉默在掩饰,快泛滥的激情,只剩下语助词;"
"棉棉,别这种开玩笑。"林衍半跪在急诊室的病床前,虔诚的望着她。
"有一种踏实当你口中喊我名字"
"小棉花?"林衍站在成绮的晚霞下,笑意盈盈的看着她。
"落叶的位置谱出一首诗
时间在消逝我们的故事开始"
"这是秋风吹观澜,落叶满江心。"林衍捡起一片枫叶,笑着递给她,"拿这片吧,这片好看。"
……
"有一种踏实是你心中有我名字。"
"赵无棉,你这个骗子。"
车子靠路边停了下来。电台被关掉。秦时远双手搭在方向盘上,良久,侧过头看着她。
赵无棉已经泪流满面。
秦时远心底一片悲凉。他紧紧攥着方向盘,双手的关节都青到泛白。
"你是不是,很后悔嫁给我?"他一字一顿,缓缓地问。
赵无棉哽咽难言,满是泪水的双眼无神的看着前方。
她慢慢的点点头。
秦时远的声音嘶哑的像个老人:"后悔也没办法。我们是结发夫妻。"
赵无棉闭上眼睛,任由眼泪流淌。
人的情绪总会有一天超出自己的控制范围内。赵无棉压抑了许久的悲愁,终于在今晚的凄怆流涕中迸发。她哭的哀哀欲绝,为林衍的那句话,为自己失败的婚姻和高低不就的人生。
秦时远解开自己的安全带,又侧身解开她的。然后抽出两张纸为她擦拭眼泪。
"是他的电话?"
赵无棉哭着点点头。
"他说什么了?"秦时远抚摸着她沾满泪的脸,轻声问。
她哽噎的喘着气:"他说……我是骗……子"
"他说你骗了他?"秦时远温柔的重复着。
赵无棉视线模糊不清,眼泪一层层的涌出来。
"不哭。"秦时远哄着,"还说什么了?"
她摇摇头,整个鼻头都哭红了。
秦时远搂着她,拍着背安抚着,过了一会,又拿起纸巾为她擦脸,只是两张纸都浸湿了,眼泪也没有停下来。
"他讨厌我。"赵无棉含糊不清的说着,双手紧攥着秦时远的衣袖。
秦时远沉默的低着头,然后双手捧着她已经哭花的脸:"你很喜欢他?"
她用力点头。
"那还爱我吗?"他不死心的问。
赵无棉看着近在咫尺却模糊不清的人,认真的摇了摇头。
悲不自胜。秦时远已过而立之年,终于体会到了这四个字的含义。
"棉棉啊,"他叹息般的轻语,但语气异常坚定,"你和他没可能,你知道吧?"
赵无棉悲哀的点头,眼泪坠落在秦时远右手的虎口上,砸的他生疼。
"知道就好。"他又一次拥住赵无棉,摸着她长了不少的头发,"以后要乖一点。"
车开回了小区,秦时远把妻子从车里抱出来。进了家门,又把她放到沙发上。赵无棉呆滞的坐在沙发上,没过一会儿,秦时远端着一盆热水放在了沙发下,他蹲下身子,一声不吭的把赵无棉的鞋和袜子脱下,再把她的双脚放进了热水里。
脚底渐渐回暖,赵无棉也止住了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