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小姐走得决绝,那位估计还没缓过来,坐在里头一动不动。”
  狱卒汇报完毕,垂首而立。李佑熙给何军师一个眼神,后者对那狱卒道:“王爷知道了,你出去领赏罢。”
  “多谢王爷。”
  目送狱卒离开,何军师转向上首之人:“王爷真打算就此放过晏氏父子?”
  “杀人诛心。”
  李佑煦嘴角浮上一丝阴冷,有时候刀落得太快反倒无甚趣味。
  “卑职不明白。”
  “本王想看看,一个百念皆灰的人,能苟延残喘到几时?传我令,没收晏府,所有人全部驱逐出去。”
  何应庆此番回味过来,王爷对那位还是心有介怀呐!杀了也不觉痛快,要见他活活受折磨。
  如今革了职、没收官邸,没了太子,没了娘子,曾经意气风发的麒麟公子,一夕之间变得一无所有,打击不可谓不小。
  何应庆去执行王令,卫子嫣终于平复好情绪,拿上和离书去见辽王。
  “你自己收好便是。”上头的红色手印瞧着悦目,李佑煦不禁眉眼舒展。“本王已知会刑部,明日一早便放晏氏父子出去。”
  “多谢王爷。”卫子嫣福身。
  “嗯。”李佑煦走近,轻轻一扶。“今日那暖阁可喜欢?”
  卫子嫣不动声色:“王爷的地方自然是好的。天色不早,民妇该告辞了。”
  “告辞?去哪儿?”
  “回卫府。”
  “你既已和离,世上便再无卫家小姐。”李佑煦的语气不容违抗,“留在王府。”
  “王爷我……”
  “莫非你还想回夫家?”
  “民妇没这么想。”
  “想也没用,本王已下令将晏家府宅没收,今晚所有人都得离府。”
  卫子嫣心头猛地一震:“你答应过我不动晏府!”
  “本王只答应饶过他们,但没说允许他们继续住在府中。”
  想着那一大家子人突然失去庇护之所,老太太还病着,卫子嫣如何能心安?
  “怎么,你心疼了?”
  “民妇只是有所遗憾……”卫子嫣勉强扯了扯嘴角,“毕竟住了段时日,不忍看它荒废败落。”
  “那好办,本王将这宅子送你便是。”
  “多谢王爷。”
  “嗯。”李佑熙面露愉悦,伸手抬起她的下巴:“你待如何谢本王?”
  别有意味的眼神落在她唇上,卫子嫣怎能不解其意?她恭顺地垂下眼,低低出声:“王爷请容我先沐浴。”
  半个时辰后的暖阁内,李佑煦坐在床沿,默默注视睡在榻上那张苍白瘦小的脸。
  起先她在浴房忽然晕过去,还以为是她不愿而耍的把戏,但医师号脉后说她身体有亏,似是受过内伤,需静养调理。
  她跟前的丫鬟听了告诉他,小姐在观云山庄逃命时摔下了高坡,伤及五脏六腑。后来在大街上被贼人掳走时,亦遭遇翻车的重创。他这才知晓,原来因为他,她竟吃过这样的苦头。
  “王爷,太医来了。”
  李佑熙回过神,起身让出位置,叫太医好生诊断。不消片刻,太医向辽王回禀。
  “王爷,微臣观这位小姐的脉象虚浮细涩,乃气血两虚,身体亏损之症。沉疴未愈,再加心神劳损,以致神识混沌、五体无力。”
  太医所言与医师相差无几,李佑煦声音沉沉地问:“多久能调理好?”
  “少则月余,多则数月。”
  李佑熙默了默,吩咐道:“用最好的药材。”
  “是。”
  卫子嫣从这日开始卧床不起。每次送来的汤药她会按时服下,后来李佑熙放在她身边盯梢的人有所松懈,她便在秋落的掩饰下,偷偷将药倒掉大半。
  太医说不宜忧思过重,李佑煦为让她宽心,允她给家中爹娘去了封信。李佑熙亦在宫内给卫积知递了个话,女儿好端端养在王府,他定会好生善待她。
  晏氏父子得以释放,只是回去时宅门贴着封条,里头已经空无一人。
  被驱逐出府的当晚,晏夫人遣散了大部分下人,暂时寻了间客栈安置老小。因走得匆忙,
  许多金银细软屋契田契来不及打包带走,许继便自告奋勇回去排摸情况。
  大清早天还没亮,见外面并无官兵把守,许继偷摸着爬了进去。先到大夫人的屋子里转了一圈,再回到福禧堂。各处均有被人搜刮过的凌乱痕迹,但似乎过于紧迫,并不像抄家那般翻得彻底。
  看到花园里的花免遭蹂/躏,许继宽下心的同时鼻头一酸。他真是好怀念那时,少夫人带着他们一干人坐在这里喝酒……
  抹完眼泪,许继把花都施了肥、浇了水。无论如何,只要他还能翻进来,定会记得少夫人的吩咐,好生照料这些花,直到大公子回来。
  或许老天爷听到他的心声,当许继再翻出墙头时,竟然看见了大公子和老爷。
  “大公子!”
  “老爷!”
  许继一边哭,一边告知当下情形。等三人到了客栈,与其他人见上面,悲喜交加,几乎个个哭成了泪人。
  晏启正身上伤口发炎,烧了两日,在一阵泣声里晕了过去。晏夫人赶紧请了大夫,一通救治,晏启正醒来已是三日之后。
  晏老爷与夫人正商量何时离京,回夫人老家。辽王此番放过他们父子二人的理由是“受太子胁迫,已诚心悔过”,熟知有朝一日会不会又改口说他们谋反确凿?趁着辽王没改变心意之前,及早离开京城是非之地方可安心。
  但老太太身子尚未好利索,怕她吃不消舟车劳顿,势必要在京中再逗留一阵子。然而一大家子长居客栈非长远之计,短期内又难租到合适的宅子。毕竟处处都要花钱,晏夫人此时手中只有卫子嫣留给她的银票,不能全都消耗在京城里。
  晏启正想起一处现成的宅院,当初他付了三月租金,正好给一家人短暂过渡。于是二十来人从客栈搬了过去,虽说小了点挤了点,却也总算有个“家”的样子。
  入住当晚,一家人围坐在一处用晚膳,老太太也难得地出来坐了会儿。只不过,席间不胜唏嘘,谁都没有提及此刻重新团圆缺少的那个人。
  晏启正最早离席,独自回到屋内,望着窗外的夜空。
  良久,许继敲门进来,将刚刚偷摸着从府里搬回的一盆海棠放到了桌上。这一瞬,晏启正看直了眼。
  “这盆海棠送去书房。”
  “你想放哪儿就放哪儿,若买的不够,明日再买。”
  他不懂花,是她告诉他这叫“四季海棠”,只要养护得当,四季皆可开花。因而这盆海棠一直放在他书案上,好似注意到时皆有花朵。
  才不过几日无人悉心照料,早先的花已然凋谢,却不见新的花苞冒出。
  “少夫人走时,很是舍不得家中的花。”
  许继本意是想令大公子开怀少许。院子里的花都种在地里不好拿,他便拿了这盆现成的,好歹也是大公子以前喜欢的。可他现在观大公子的神色,不仅没变轻松,反倒阴沉了起来。
  “别再提她……”
  晏启正低头摩挲指尖,有两根手指上,血红色的印痕尚未褪尽。
  “少夫人……已经死了。”
  ……
  转眼大半月过去,九月头上的一天,李佑煦去皇家陵园祭拜母妃。
  “有徐叔陪着,您不会闷了。”
  李佑煦立于墓前,回想起小时候。徐公公那时还不是公公,而是前朝尚书府一个不具名的私生子。他在徐府没有半分存在感,下人都可以随意羞辱他。
  母亲偶然救过他一次,勉励他不要自暴自弃,还举荐他进衙门做了一个小衙役。
  再之后,他进了宫成为一名小公公。无缘在母妃跟前伺候,可是母妃走后,他找上他,说要助他复仇,助他夺位,不惜一切代价。
  包括他的一条贱命。
  为此,他在景仁帝身边蛰伏了十六年。
  李佑熙默默站了许久,最后将一块骨灰烧制的灰砖放到土冢前。
  晚上,他在宴席上喝多了,回到府中便进了卫子嫣的房间。
  大门突然被重重推开,主仆二人皆是一惊。屏风后,卫子嫣赶忙将手里的东西塞进被褥底下,秋落则向进来的辽王迎去。
  “出去!都出去!”
  辽王一声令下,外头的两个丫鬟赶紧退了出去,秋落不安地停在原地,卫子嫣从屏风后出来,给她一个眼神,示意照做。
  李佑熙关上门,拉过卫子嫣的手将人拽到腿上。手指划过她的脸,肌肤吹弹可破。再来到红软的唇,李佑熙欺身亲上去。然而面前的脸朝旁一躲,全然避开了他。
  “王爷喝多了。”卫子嫣轻声道。
  李佑熙钳住她的下巴扭回来,脸上已有一丝薄怒:“不许碰?”
  “是,民女不想被王爷轻贱。”
  轻贱?
  “外面谁人不知卫太中独女已病逝,卫子嫣如今只是一个无名无姓之人,无身份无名分,王爷在这里草草要了民女,岂不是轻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