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那晏老爷可知昨日圣上斥责太子殿下一事?”
  晏启正摇头,神色变得严峻。
  “所谓何事?”
  “地方上来了许多折子,全是抨击太子的地税新政。说改革的赋税新政加重百姓负担,各地怨声载道,民愤四起,圣上看了之后便将太子斥责了一通。”
  “可新政不应该也有不少百姓从中获益?”晏启正不解。
  太子此次推行的地税改革,他略知一二,原本为了平衡州中各县的税赋差异。
  因历史旧因,有的州十县里税赋都压在其中四五县上。税赋沉重的县百姓受苦,反之,其他县百姓习于惫懒,白白浪费了青山良田。
  太子想改变这种区域发展的不均衡,故而推行新政。
  “所以上折子来叫苦的,皆是从前少征税的县。”鱼苏功告知其中一个关键,“而且,跟商量好了似的,各县同一时间递的折子。”
  “他们是有备而来,刻意针对太子殿下。”晏启正彻底明白了。
  辽王回京,太子被斥,这两件事放到一起,太明显不过。
  “没错,圣上近来对太子殿下愈发不满,如今辽王即将回京,圣上又才封了辽王广平侯,对辽王正是满心期待。”
  鱼苏功放低声音,继续说道:“眼下正值八皇子选妃,圣上的意思,待辽王回京,也要替辽王选妃。”
  听到这儿,晏启正脸色越发冷峻。
  这几年边疆和平,辽王若选了妃,怕是长留京城。
  会变天吗?
  鱼苏功从井上站起来:“我就是提醒你一声,出行路上小心。”
  “多谢。”
  道过谢,晏启正又道:“不过辽王即将回京,他的人恐怕也不敢再在大街上胡作非为,引起圣上注意。”
  “有道理。”
  二人在外说事,堂内慧姨娘与鱼苏功二姨也在热聊。
  两位长辈皆是为小辈姻缘而来。鱼苏功少时丧母,由二姨看大。眼见外甥寡居四年,她这个做姨的实在不忍,今日非要扭到玄奕寺来替他问一问姻缘。
  虽说晏家姨娘也是来为女儿问姻缘,可她方才在外头也听到了,人家是想替女儿寻一个体贴的郎君。她这个外甥常不着家,粗枝大叶惯了,恐难令人满意。
  况且,这晏家大小姐尚不满十五,她外甥过几日都要三十,人家怕也嫌弃给这么大年纪的做填房。
  是以,鱼苏功二姨只顺着慧姨娘的话在聊,半字未提心中所思。
  卫子嫣坐在一旁,手里把玩着求来的平安符,耳朵里听着两位长辈的闲谈,眼睛不时瞄向窗外。
  看晏启正的神色,两人多半在说朝廷内的事务。她在关注窗外,发现晏启珠也偷偷地朝外看,眉宇间似有一丝焦虑。
  “你看什么?”
  “没看什么。”
  外面就两个人,卫子嫣以手掩面,很小声戳穿她:“你偷看鱼大人。”
  “你乱说什么?”
  晏启珠急红了脸,还得学着她拿手挡住脸,竭力将声音压得很轻。
  “我只是好奇他跟大哥说什么。”
  看他是不是真把她的秘密说出来了。
  “说什么你能看得见?莫非你会读唇语?”卫子嫣不知底细,只想善意提醒她一句。
  “鱼大人是长得好看,但你娘恐怕不会答应。”
  “……”
  晏启珠的脸顿时红得快要滴血。
  “那赶巧了!我那外甥也是下礼拜的生辰,比启珠姑娘晚一日。”
  此时,旁边的对话落入耳中,卫子嫣意外地再看晏启珠一眼,她好似也竖起了耳朵。
  “不过,我那外甥自他母亲病逝后便不再过生辰。以前还有瑶琴非给他过一过,瑶琴走了,他更不许我们任何人给他过生辰了。”
  鱼苏功二姨叹息的声音刚落,内堂房门被人拉开,出去说话的两人正好回来。
  “二姨在聊什么?”鱼苏功脸上挂着笑容。
  “没什么,闲聊家常。时候不早了,回吗?”
  “嗯,回了。”
  说话间,姨甥俩告辞离开,晏启正四人随后也打道回府。
  从大殿出来,不知是否多心,总感觉有双眼睛在暗中盯梢。然而晏启正左右四顾,却未发现可疑。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两人坐进马车后,卫子嫣出声询问。
  自与鱼侍郎私下交谈后,晏启正显然不如来时轻松。
  “太子殿下有些麻烦,下午我要进宫一趟。”晏启正略过辽王回京之事。
  “大麻烦吗?”
  弹劾之事可大可小,关键看太子有几分把握,是以他才打算进宫了解下情况。
  不过看鱼苏功并不十分紧张,圣上亦未当众训斥太子,多半圣上自己也不想将弹劾之事闹到大庭广众之下。
  “应当不算大事。”晏启正回答道。
  下午未时三刻,在东宫见到太子,果然如他猜测,圣上动怒的根本不在弹劾的折子,依旧源于结党营私的猜忌。
  “地税改革新政的利弊,父皇在推行之初便以知晓,怎会被一边倒的折子蒙蔽了眼睛?”
  李承泰悠闲地坐在池塘边钓鱼,不慌不忙。
  “当初新政得几位尚书大人的一力支持,因此顺利推行出去。说到底,他老人家还是怕孤包藏祸心,等不及要做点什么。”
  这后半句话颇有些大逆不道,传出去便是麻烦。晏启正回头看了看不远处站着的侍卫与宫女,劝谏道:“非常时期,圣上疑虑未消,殿下谨言慎行为妥。”
  见他如此谨慎,李承泰哈哈笑了两声:“孤也就对你发一句牢骚,不必紧张。”
  晏启正自小陪伴太子读书,知他一向沉得住气。再看他此刻气定神闲地钓鱼,想必辽王回京一事未致他乱了阵脚。
  晏启正压低声音:“辽王回京,殿下是否已有对策?”
  “嗯,以彼之道,还治彼身。”
  晏启正没听明白,李承泰转头看着他:“四弟让父皇猜忌孤,孤也让他尝尝同样的滋味。”
  “让圣上也猜忌辽王?”
  “没错。”李承泰笑着颔首,“圣上对太子不满,反对辽王心怀期待,等越来越多这样的声音传进父皇耳朵,父皇的心意便会逆转。”
  听着有些道理,但也有些冒险。
  “万一圣上真看好辽王?”
  “没有万一,”李承泰语气笃定地道,“四弟的出生,注定他不可能坐上东宫之位。”
  “父皇只是病久了,有时犯糊涂,却不至于忘了从前的事,真遂了四弟的心愿。”
  四皇子的母家乃商贾出身,在朝野并无权势。其生母孟婕妤,初入宫时为才人,并不得宠。几年后生了四皇子才封为婕妤,可惜没过几年,刚晋妃位便抱病薨逝。
  但也有传言说,孟婕妤是因拉拢前朝大臣,为他儿子筹谋太子之位,被圣上发现后秘密赐死的。
  不管真相究竟如何,孟婕妤死后追封为‘谨妃’,景仁帝对这个四皇子似乎也一直心存芥蒂。
  后来四皇子离开京城前往北疆,景仁帝还送他八字箴言:“克己复礼,谨言慎行。”
  晏启正收回思绪。
  既然太子殿下信心十足,他也放下心来。正欲请辞离开,鱼儿咬钩,李承泰连忙收杆,钓起一条红鲤鱼。
  肥硕的鱼儿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落下来时不偏不倚砸在晏启正鞋背上。
  黑色的绣花缎面上赫然一道水印,晏启正忙不迭蹲下来,揪起衣袖就擦了上去。
  李承泰看傻眼,到底是衣袖干净重要还是鞋子?
  再一细看,那鞋子成色崭新,约莫是双新鞋。
  李承泰好笑:“至于吗?孤赔你十双。”
  晏启正擦了几下,终归还是无法恢复如初,无奈叹口气:“此鞋乃内子所赠。”
  “……”
  惊讶之余,李承泰更觉好笑。
  “难怪你如此紧张,那孤也不用赔了,回去让你夫人再给你做两双便是。”
  说得容易……
  晏启正心头跑过四个字,嘴上却什么都不好说。
  瞧他神色郁郁中带着几丝无可奈何,李承泰想起以往的传言,不禁眉毛一扬:“莫非时至今日,晏都尉还管不住媳妇?”
  ……
  太子殿下身居高位,习惯了一众妻妾的服从,又怎会理解普通夫妻之间相敬如宾的道理?
  更何况,他这个媳妇从来不服管。
  回到府中,晏启正先去换了身衣裳,再把鞋子交于冷香,让她小心清理干净。
  “少夫人呢?”
  “少夫人去了书房。”
  今日外出一趟,卫子嫣午睡起来,依旧觉得身上疲软,便懒洋洋地拿了那本《莺莺御夫记》,躺在贵妃榻上,从上回被打断的地方开始继续往下看。
  莺莺与夫君花前月下,四目相对,呼吸相闻。静默片刻,莺莺的下巴被夫君轻轻抬起,温软的唇瓣贴在了一起……
  卫子嫣心尖一颤,接着往下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