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
  一时间,无人再出声。
  屋内烛火跳动,昏黄光影涌动。
  满室静默中,忽地响起窸窸窣窣的动静,是卫子嫣在小心翼翼地拉扯被子。
  “你……”晏启正嗓音带点沙哑,“你肩背上的伤,还是要擦药……”
  说着,他清了清喉咙,又道:“揉一揉好得快。从前你扭了脚,不是我给你揉好的?”
  彷佛还怕她误会,他又补了一句:“你放心,我闭上眼不看。”
  “好……”卫子嫣低低地应声,尴尬地无地自容。
  方才她都看明白了,晏启正会起什么歪心思?是她自己莫名其妙,才会胡思乱想他要对自己做什么。
  卫子嫣自觉翻个身趴在床上,正好把羞愧到无处安放的脸埋进枕头里。
  片刻,晏启正慢慢扭过脖子朝后看一眼,又慢慢将身体转过去,眯起眼缝轻轻撩下里衣,露出白皙的后背。
  尔后,同白日一样,先在掌心搓热药膏,再把手掌覆上肩胛的淤青处,打圈按揉。
  他真就紧闭双目不看一眼,可依然能清晰地感受到,粗粝掌心下细腻光滑的肌肤。
  并且,由于看不见,触觉反而更加敏感。
  晏启正心思一飘,下手的劲儿陡然一重,枕头下瓮声瓮气地呼出一声:“疼——”
  “抱歉!”
  晏启正刹时一个激灵,立马收了大半力道。
  “这样会不会好一点?”
  背上按揉的力道顿时轻了许多,卫子嫣“嗯”了一声,不禁想起坐马车回来的路上,他拥住她时也问了同样的话。
  语气也好,动作也罢,晏启正对自己显然比从前温柔。
  就比如刚刚误会他,也不见他像从前一样与她计较、生气。
  似乎自从在山上救回她之后,晏启正待自己好上了许多。好到有时甚至让她觉得,好过了头……
  烛台上的蜡烛悄然消融,昏黄的光线逐渐黯淡。背上轻柔舒畅的按揉,教人越来越放松。卫子嫣闭着眼睛,意识在游思里慢慢飞散……
  等晏启正收手,发现她已安然入睡。
  替她拉好衣裳,晏启正轻轻翻身平躺过来。
  分明与白天相同的动作,方才做起来却总是心猿意马。身体里像有团邪火,任何一点触碰都能让它烧起来。
  早知如此,他就不该去泡那药汤。
  晏启正深深吸口气,正要替她拉上被子,睡梦中的卫子嫣忽然翻了个身,一只手刚好搭在他手臂上。
  晏启正低下头,静默须臾,视线慢慢从她的手挪到脸。
  半晌,无奈一笑。
  醒着的时候对他满怀戒备,然而睡着后又一点不设防。
  两人同床共寝,明明各自一个被窝,偏偏她时而越界过来,头靠向他,甚至将手或脚搭于他身上。亏得他自控力一向甚好,只有今晚……
  倒真想,做点什么……
  ……
  翌日,卫子嫣起床时,惊讶地发现晏启正在家没出门。通常他一早出去办事,难得听说要在家休息两天,还一起用早膳。
  只是,他看上去似乎睡眠不足,眼底有些发青。
  “你没睡好?”卫子嫣随口一问。
  晏启正刚夹起一块藕片,不小心掉回盘子里。
  “没有。”他放下筷子,淡声否认。
  卫子嫣疑惑地盯着他的脸,感觉他似乎有些不自在。
  莫非身子不适,所以在家休息?卫子嫣更为关切:“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晏启正继续否认,端起碗默默喝粥。
  像在掩饰。
  印象中,卫子嫣从未见过晏启正生病。
  但他在观云山庄受伤后就没好好休养,每日都出门办差。昨日又奔波了一整日,身体再好,也有熬不住的时候。
  “一会儿大夫来诊脉,顺便替你瞧瞧吧?”
  无论有没有,看看也无妨。
  “不必!我身体好得很。”
  晏启正这回抬起眼,匆匆瞥她一眼,拒绝的语气十分生硬。
  凭她女人的直觉,卫子嫣觉得晏启正有点不对劲。
  那本《莺莺御夫记》里面就有写,莺莺的夫君是个武将,身健体魄。因为莺莺喜欢他孔武有力,即便身体不适,也耻于示弱。
  几个时辰后。
  “大公子,”许继来到书房请示,“少夫人已诊完脉,大夫说有事要见大公子。”
  有事?
  晏启正未做他想,只道大夫为子嫣的病情找他,连忙匆匆出了书房。
  大夫正坐在外屋写药方,晏启正进门便问:“内子情况如何?”
  “大公子放心,令夫人恢复尚好。”大夫放下笔,解释道:“令夫人忧心大公子的身体,嘱在下替大公子诊一诊脉。”
  “……”
  晏启正表情僵了僵,扯起嘴角婉拒:“内子过虑,无需劳烦。”
  医者看病讲究“望闻问切”,女大夫年过三十,亦是过来人,不用切脉也能瞧出几分端倪。
  大公子说话声音明朗,中气十足,走路步伐矫健,不似身体抱恙。只是,眼周显露疲态,脸上无光,确有睡眠不足之象。
  年轻男子血气方刚,夫妻同榻却不能同房,出现此种症状不足为奇。十天半月尚可以忍过,日子一长恐怕……
  为人医者,大夫不免叮咛一句。
  “令夫人内伤未愈,还需调养月余,仍须禁忌房事。”
  晏启正:……
  “如何?”
  寝间内,卫子嫣靠在床头,询问打探回来的秋落。
  “不知道。”秋落摇摇头,“许继说,大公子没让大夫诊脉。并且见过大夫后,大公子脸色有点黑。”
  黑?
  卫子嫣秀眉一蹙。
  正琢磨晏启正的脸色,瓶儿从外间进来禀告:“少夫人,卫老爷与卫夫人来了。”
  爹娘?
  当街持刀行凶之事闹得沸沸扬扬,是卫子嫣没有料到的。因而,还未来得及派人去卫府报平安,卫老爷和夫人已经听说此事,午后匆匆赶来。
  卫子嫣穿戴整齐出去时,晏启正已将事情始末告知了岳父岳母。这厢二老见到女儿好端端的,总算放下心来。
  不过,才逃过一劫,又遭此一难,卫夫人难免心慌:“怎么求的平安符不管用?会不会是八字——”
  “怎么不管用?”卫子嫣抢过话头,安慰娘亲。
  “幸亏女儿昨日戴着它,马车翻了女儿一点没事。那凶徒最后也没伤到女儿分毫,这不是运气好是什么?”
  卫老爷听了连连点头:“有些道理。”
  卫夫人一下也觉得是这么回事。
  “那我明早再去寺里求一个。”
  “哎呀,菩萨普渡众生,已经很忙了……”卫子嫣头头是道地说,“咱们求了一个灵验的就够了,再多便是贪心,菩萨怪罪怎么办?”
  晏启正一直静默在旁,此时开口向二老致歉:“子嫣此次遇险,怪我大意,不应当留她一个人在车上,令她涉险。”
  “怎么能怪你?”卫子嫣不赞同,“这是意外,谁想得到呢?”
  “的确,”卫老爷向来明事理,不至于迁怒到女婿身上。“这种事防不胜防,启正不必过于自责。”
  晏启正又沉默下去,没再说话。
  临走时,卫夫人仍不放心地叮嘱女儿:“总之你最近太平点,别再出门了。”
  “是是是。”
  卫子嫣连连答应,同晏启正一道送二老出去。在院门口作别后,晏启正面色深沉地立在泰山石敢当旁边,盯着上面的“平安”二字静静出神。
  “怎么了?”卫子嫣小心翼翼地问。
  晏启正慢慢转过脸来,看着她语气沉缓。
  “我可能,真得命中克你。”
  “……”
  果然,娘亲的话还是让他猜到了“八字相冲”一说。卫子嫣好笑:“你也知道那是我瞎编的,哪有你会克我这回事?”
  “但你遇到我,的确一直没好事。”
  “你因我落水生病,又因我被刺客所伤,差点丢了性命。”
  “如果不是我把你气得离家出走,你不会遇上——”
  “不对不对!”卫子嫣打断他,“不是你想的这样!”
  “我落水是我咎由自取,还是你救我上来的。”
  “你没发现吗?每一次我出事,都是因为你及时相救我才捡回一条性命。”
  “如果不是你,我在樱花林就不止挨一刀。”
  “如果不是你,观云山庄那晚我早死在那个——”
  “别胡说!”晏启正也截断她的话。
  什么死不死,听着刺耳。
  卫子嫣看着他板正的脸,嘴里嘟囔道:“还不是你先胡说的。”
  “我……”
  “反正你救了我这么多次,哪可能是克星?分明是我的福星才对!”
  福星?
  她的……
  不知为何,苦涩的口中犹如被塞进一块蜜糖,晏启正紧绷的嘴角不由自主朝上扬起一抹弧度。